摘自藤泽秀行先生自传《胜负与艺术——我的围棋之路》
说起秀行和酒,那是太有名了。人们以为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酗酒,其实真正开始喝酒并不那么早。因为战后一段时期,酒到不了我们嘴里,并且自己也特别注意对酒敬而远之。
喝酒超过常人的量是过了三十多岁、邂逅我敬仰的人生之师稻叶圭亮老师以后的事情。稻叶老师是原法务大臣稻叶修的哥哥,他长时期担任众议院议员的职务,是六十九岁才开始有了四个孩子的杰出人物。他常常从新泄来我家,一边喝酒,一边讲中国的历史和诗,这老人有着仙人般的风貌。有一天稻叶老师送我一张漂亮的硬纸笺:
兴志一来
可狂起耳
侠情一往
可乱醉耳
就是说,“酒这个东西,既然喝,一定要喝醉。”从那以后,我就忠实地信守着稻叶老师的教诲。威士忌的话,一瓶,日本酒的话,一升,每天如此,因此决不是一般的爱喝酒。
因喝酒而出的事数也数不清。有一次在冲绳,喝醉了之后坐上出租车被拉到了警察署,早上醒来发现在拘留所里。还有一次,和作家三好彻在 TBS电视台演出节目“杰出的伙伴”时,演着半截儿竟找不到我人了。
最大的失败要算1981年第五期棋圣战取得了五连霸之后,我在NHK 杯决胜战上的那一次。棋圣战一结束我就开始喝酒,可是十天以后必须参加争夺 NHK杯的比赛。我曾以有病为理由请假,但是没被批准。对局的前两天,和我不错的一位围棋记者来了,不容分说把我带到了伊豆修善寺。他很关心我,希望我戒掉酒,把身体恢复到可以对局的程度。但是因为几乎十天光喝酒不吃饭,这时连茶泡饭都咽不下去,吃了就吐。对局前一天也什么都没吃,总算勉勉强强回到了东京,晕晕忽忽地进了对局室。
当时的样子通过电视播放到全国,或许有人还记得吧。连棋子都不能随心所欲地摆好,结果却赢了。给对手高木祥一君大概也添了不少麻烦。我虽然醉醺醺的,但是下棋却不糊涂,所以还是不好对付。
但也有不顺的时候,电视播放时间还剩一个小时我就认输了。
说了酒又不能不说赌。我主要是赌自行车赛。这比喝酒早,从我二十四五岁就开始了。和小说家坂口安吾就是在自行车赛场认识的。大概是小田原自行车赛吧,坂口批评名次判定、作弊事件引起人们的注目也是那时的事情。
我当然是常败将军。用六十三万日元一次下注,赢了四百二十万的时候也有。尽管我还算是有点儿赌博的才能,但是在百分之二十五抽头的情况下,想赢是根本没门儿的。在赌车赛上花的钱大约比上亿还多一位数。倒霉的是赛场有人会轻易就把钱借给我。“秀行先生,要借多少都可以。”不由自主,借上五十万、一百万,一转眼就光了。借钱的利息也够厉害,从赛车当天开始每天百分之十!于是欠款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找这么个老公,老婆吃了不知多少苦。可是她没发过一句牢骚,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婆。记得有一次,她还对我说,“真是那么好玩儿的话,也带我去看看。”难得下了小注,但是到了最后一场比赛,手里还是只剩了两千日元左右。我说,“这点儿钱就带回去吧。”可是看她的表情,比我还来劲:“好不容易来了,就玩儿呗。”
“石毛(嘉久夫)、盐入(逸造)没有钱,
藤泽存不住一点儿钱。”
这是前田陈尔老师作的打油诗。何止存不住钱,借款越积越多。又稍微搞了一点实业,借款竟升到了天文数字。
1965年,听从他人的劝告,我在代代木的大楼里挂出了“泽建设”的招牌,是不动产的中介行业。因为认识的人多,开始倒也接到过几回不动产中介的业务。但是轻率的毛病在这里也没能避免。想的是要干就正式上马,结果却是惨败。成功了两三次,也挣过一千万、两千万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棋手式的买卖观念,到底对付不了猴儿精的同行。小西泰三六段说:
“我在泽建设帮了七年的忙。从公司的注册到一般事务几乎都是我干的。房产走红的时候,有过几件不错的生意,但是在这处处危险的行业里,我们外行们顶多算是进行了一番顽强的奋斗。借款生出了借款,为了更改期票,每个月都疲于奔命。
有人问我,是不是影响了藤泽老师下围棋,这可是很难说。赌自行车赛减少到了过去的十分之一,酒量却增加了不少。头衔也还有,不知道做生意对他的影响是好是坏。改造列岛计划破产的时候,他洗手不干了,恐怕正是时机吧。”
我自己不认为当初从事这一行业有什么不好,并且确信,对棋坛有很大的益处。因为家住附近的林海峰君,还有四谷的木谷道场的石田芳夫君、武宫正树君、赵治勋君等每天都来,代代木的事务所就像专业棋手的棋社,十分热闹。年轻的棋手们在这里不断地成长,回到了韩国成了头衔大王的曹薰铉君就是其中之一。
客变主不变。不管谁来,每天照例是快棋、讲评,脑子里就没有不动产。
还有一件给棋坛带来好处的事情是组织围棋旅行。现在,各种各样的围棋旅行很流行,其实它们的祖先是我的事务所主办的1963年的“德岛旅行”。
旅行公司的人来到事务所,问我是不是搞个围棋旅行,地点就定在了德岛。我当时甚至计划着,让旅客们看看德岛,在那里买土地。要干就大干,包下了豪华客船“日本丸”,和众多的棋手打了招呼,集合了棋手四十人,旅客三百多人。不管怎么说,气氛非常热烈。
到了德岛,却因为暴风雨不能上岸,让旅客买土地、发大财的计划也成了泡影。但是我让客人们很满意。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棋手们总动员,不收费跟客人下指导棋,带去的棋盘最后也都白送给了客人。船上的酒吧也不收费,喝光了船上所有的酒桶。船长吃惊地说,“这是有史依赖第一次。”当然是大赔本,但却是非常愉快的围棋旅行。
后来又策划了两次夏威夷围棋旅行,也是以赔本告终。如果要考虑得失,那就什么也干不成!
经营事务所的时候借了多少钱,我自己也不清楚。以亿为单位是错不了的。十五年前拍卖了阿佐谷的住宅,再加上六期棋圣战优胜的奖金也没还上借款。
其实借钱是很苦的。期票转来转去就转到了坏蛋的手里,他决不会因为明天有比赛而加以考虑。半夜,汽车开到家门口儿,用喇叭大声吵闹。听说明天比赛在严流岛,逼债就追到严流岛。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宫本武藏,是不是能打败佐佐木小次郎都有问题。我觉得,这一时期的成绩说不上好坏。1970年从林海峰手里夺取了名人。1971年、1972年虽然输了,但连续两年与林君较量,并且王座战四连霸。虽然被债务压得抬不起头,但是我觉得我奋斗得很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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