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老孙,上初中时我俩好得能穿一条连脚棉裤。我们一起双打雪人兄弟,一起用弹弓打酒厂玻璃,一起学唱周华健的《花心》——他负责副歌部分,颤音惟妙惟肖,至今为我媳妇称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三级片就是老孙带我去看的。当然是那种汽车站对面的小录像厅,违章建筑搭的小二楼,顺着自制的木梯上去,烟气缭绕汗味弥漫,洋溢着火烧火燎的生活气息。现在回忆起来,男主是黑社会刘家辉,背上中了一枪。出于对图腾关二爷刮骨疗毒的敬仰,或者说和刘大帅一样担心麻药麻坏了脑子,刘爷没有打麻醉剂,就让小弟用刀剜出子弹。其实关二爷当时下着棋呢,自己的车被对方的马踩着,人家的卒子还过了河,急得五内俱焚,根本顾不上箭疮;刘大帅也是一直在背诵世尊的《论持久战》,背得心花怒放欢喜自在,摘眼珠子神马的都是浮云。所以刘爷也不是干受着,而是找了美女,在长凳上一边车震一边扒拉子弹。最后子弹和子弹们同时出来,手术很成功。亮点来了:手术结束,女的要走,刘爷一把拽掉女子身上的轻纱,后背从头到脚一览无遗。这部片子我就看过那一次,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其它部分早就忘了,就这段内容反复回忆了两三年,按照文曲星C300上所说的单词记忆法,我这种强化记忆的方式可以保证到死也忘不掉,都已经固化在了海马里。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梦遗,这是后话。
老孙比我还瘦,鸡胸驼背,鹄面鸠形,一紧张就在裤子上搓手;以我现在的眼力,马上就可以断定他是个手淫惯犯。不过他不骚扰女生,把青春期里所有的荷尔蒙和利比多都贡献给了录像事业。当我们还为黄日华是不是四大天王之一而争论不休的时候,老孙已经对香港大小影星如数家珍了,并且知道曹达华是万梓良的干爹。说实在的,我现在都不知道曹达华是谁;每次看到这个名字,不是想起曹查理,就是想起任达华。老孙没考上高中,胡乱上了个技校,学的是摩托车维修。不过后来还是没干这行,摩托车越来越少了,早几年前农村的丫头结婚都要电动自行车。两个村也就四五里地,和鲁之信买手机一样电动车纯属烧包。老孙很早就买了个驾照,托关系进了乡政府开车,一月六百多块钱;但是吃得很好,每次进村都能跟着大人物小鸡炖蘑菇。
07年底回家的时候,我送给老孙一本魏君子的《港片残卷》。看得他热泪盈眶激动不已,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大哥。一边翻看一边念念有词:这个我也知道,原来是这样,云云。不过还是有很多他没看过的电影,让他有些落寞。“录像厅都拆啦……”他伤感地说,“碟子也租不到,很久没看过电影了。”
我说,我也没进过电影院,北京太贵了,五十一张票。我都是下载盗版。他问我都看些什么。我说港片已经不流行了,我都是看美剧,还有日本的黄片。“美剧?”他有些脱节了,不知所谓,“好看吗?”
好看,我说,咱们那时候不是看过加里森敢死队吗,还有时间隧道。现在更好看了,越狱,我看得都心律不齐啦。“那一定得看看。”他说。
回到北京我就给他寄了个mp4,能看rmvb;并告诉他怎么从迅雷下载电影。他和乡政府的一个小秘书过从甚密(老孙跟我说他俩在一个被窝里睡过,但是没敢脱衣服。我信。),小秘书就从乡里能上网的机器上给他没日没夜地挂迅雷。从越狱开始,他贪婪地沉浸在美剧的汪洋大海之中,仿佛查理掉进了巧克力工厂。乡里的任务极其清闲,上一天班能歇两天,上两天班能歇一周,要是连上三天,领导就要累得卧床不起半个多月,用以恢复元气。即使上班,一天也只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老孙的手不是攥着方向盘就是攥着mp4,连小秘书的乳房都没工夫捏了。他本身就不善交流;作为领导的司机,也要求他最好是个聋子和哑巴。所以老孙几乎24小时带着耳机,知道的是他在看美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工呢——几次到村里收统筹款,都是靠这副耳机镇住了一些妄图对领导探爪的刁民。后来坊间传言,乡长的司机带着GPS全球卫星定位,谁呲牙公安部当场就能锁定。
这样年华似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前不久,故事开始了。
不知道从那儿来了一帮美国大忽悠,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跟乡里联系上的,要在我们老家建一座对二甲苯厂。说我们老家地处平原,又有河道,利于排污神马的。工人都从本地招,月薪不低于900,有加班费。这下上至乡长下至刁民全都乐坏了,好多人这辈子第一次听说加班费这个概念。话说金鳞非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合该老孙露脸。美国人的随行胖翻译多吃了几个我们村柿子林的柿子,便秘地如鲠在喉,只好送到镇医院灌开塞露,之后差点把十二指肠拉出来。工作是肯定不能进行了。美国人和乡长都傻逼了,鸡同鸭讲,猫狗不同窝。
赶紧从中学调来英语老师。平时教得挺好,什么名词动词不定冠词、一般现在过去将来完成时,头头是道,有板有眼。真见了洋人老爷马上就怂逼了。
How are you? Fine,thank you,and you?
What’s your name? My name is Wang Suozhu……
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I beg your pardon,I beg your pardon。最后美国人跟锁柱差点没揍起来。
老孙在一边听着,心里直纳闷。这你妈是外语吗,怎么全能听的懂?毫无障碍。就跟脑子里寄生了个巴别鱼似的,完全不用念念有词对照着去翻译,听起来就亲切,就是麦抠、鲍尔和豪斯这些老朋友的话。他看到局面失控,忍不住就说了一句英语。别说美国人,连老孙自己都吓了一跳。摸了摸嘴,好像被什么附了体似的。美国人当场感动得几乎失声痛哭,憋了一肚子的话跟倒豆子似的冲着老孙说了出来。老孙流畅地回应,就像小时候唱花心一样游刃有余举重若轻。周围的人全傻了,小秘书凑到了他身旁,自豪崇拜地注视着霞光万道的老孙。
“这就跟邵氏电影里一样,功夫就在劈柴挑水中练出来了。这两年我天天看美剧,戴着耳机根本听不见中国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任督二脉就打通了。”老孙后来这么跟我解释。
可我这两年也是这么孜孜不倦地看啊,我还大学毕业呢。我怎么老也打不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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