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0日星期三

食指男(上)

卡啪~

“操,烂鼠标!”王稻壳愤怒地把鼠标抓起来摔在桌子上,仰天长啸;任由电脑屏幕上的大群怪物纷至沓来,在自己基地里肆虐,残杀木然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英雄。这是两天来他换的第六个鼠标了,每一个的左键都被他按的粉碎。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批的鼠标质量奇差,尤其是左键,按不了几下就失灵,稍一用力就碎,简直什么也干不了。没有鼠标的电脑,好比去了势的男人,只能看不能动;无法打游戏,心痒难搔,王稻壳几乎要疯啦。

王稻壳和你我一样,是个智商中上、姿色平平的小个子男青年,爹妈生他的时候没有电闪雷鸣或霞光万道,也没有两栖动物盘踞在房顶上,初中毕业后他就再没拿过奖状,高中时早恋,大学里被抓了两科,毕业后在一家台湾企业上班,每个月都会因为打卡晚一分钟而被扣几次钱。整日里目光呆滞,形同僵尸,总之他在人堆里毫不起眼,即使在愚蠢的同事面前也不显得格外出色。但,他身上毕竟有一点点与众不同,这一点正如玻璃刀顶端的那一丁点儿钻石,使得他与普通的刃具有所分别:在这个对战游戏的战网里,他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只有每天晚上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打开电脑,进入游戏时,王稻壳才会像森林好小子卡内奇一样变身。他腰杆笔直,握着鼠标的手干燥而稳定,眼神犀利而充满光芒,如同佐罗戴上了黑色的面罩。他是精灵族的王者,没人能打败他。棋圣秀策执黑终生不败,王稻壳也一样,只要他操纵精灵族,就永远在这个私服上称雄。他的APM(Actions Per Minute,每分钟操作次数)是最高的,他左手在键盘上的移动令人目眩神驰,右手点击鼠标发出的声音已经不能分辨次数,那种专注与指法使人不禁想起大西洋上曾与Jelly比试琴技的1900。这种眼花缭乱的操作几年前就曾让他的女友看得呕吐,她后来回忆说,看王稻壳操作快捷键,有一种晕过山车的感觉。“是通感,”王稻壳解释说,“一种修辞手法。”可女友终究离他而去,跟了一个不知游戏为何物的喜欢皮草的时髦外企大汉。王稻壳用虐待对手来挣扎着度过那段灰色的日子,那一年里他擅用快攻,每每总在对手部队刚刚成形时将之扼杀在摇篮里,并把人家的基地打的片瓦不存。“憋屈啊!”对手都这么说,他们不是害怕失败,而是忍受不了王稻壳不给他们战斗的机会。

当王稻壳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之后,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发生了转变。他渐渐消除了身上的戾气,成了一位内心宽厚博大的玩家。他战术多样,神鬼莫测,遣兵布阵暗合阴阳五行之道。上兵伐谋,王稻壳常常不战而屈人之兵。当他的部队开赴对手基地或与之中途遭遇时,他总能利用最合理的兵种配合与精致细密的微操来搞得对方筋疲力尽;他消灭你的主力逼你投降,除非对手死缠烂打,不懂得用举白旗来挽回颜面,王稻壳才会灭掉他的基地。服务器上每个朋友过生日的时候,王稻壳总会输上一局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王稻壳看着残破的鼠标,懊恼不已,他右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当把手拿起来后,他看到桌面上有个凹坑。他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难道这个坑是刚才一下拍出来的?又是一掌,又一个凹坑,这次确凿无疑,王稻壳亲眼看到自己的右手食指——也就是常点鼠标左键的指头——陷进了桌面里。

入云龙公孙胜少年时练习轻功,师父罗真人让他每天跳过一株松树的幼苗。几年后,松树参天,公孙胜也就自然能够腾云驾雾。王稻壳这些年来每天晚上都要用右手食指狂点鼠标数万次,久而久之,量变促成质变,已然在不经意间打通了手阳明大肠一脉:右手商阳穴经合谷、曲池,至天鼎、迎香,豁然开朗,真气在其间流转,如永动机或超导体一般,滚滚不息,绵绵不绝。他那被真气贯注的食指已经像世达的钻头一般,无坚不摧,终身保用。

王稻壳毫不费力地理解了这一切——网上的知识浩如烟海,只需要搜索就可以了。他注视着自己食指,注视着它像捅纸一样捅破桌面。他来到楼下,在小区的石桌上刻下wdk三个字母,并配上了一副写意的月亮井的图画。随后他就觉得wdk太土气,他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号。Finger Man怎么样?他又急匆匆上楼,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很可惜,这个词组已经被占用,意思是“眼线”。那么缩写FM呢?有点像收音机,会造成误解。干脆就叫食指侠,Shizhi Man,就像豆腐的英文名tofu,孔夫子的英文名Confucius一样,他想用自己将来的伟业为英语再增添一个专有名词。而且Shizhi Man缩写为SM,足够响亮,妇孺皆知,还有点Super Man、Spider Man本家的意思。子曰:必也正名乎!完成了这项任务,王稻壳遍体通泰,多年鼻炎导致的鼻塞也通畅了——这是迎香穴被打通带来的效果。

第二天他裸睡到日上三竿,并且手机关机。近中午时分,他才施施然来到公司。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打着哈欠来到自己的座位,然后拿出一套煎饼果子开始细细咂摸。一个油头粉面的主管走过来,脸上洋溢着恶毒的笑容。

“王稻壳,你怎么不打卡?还在上班时间吃东西!”这位主管保持了克制,为即将的暴跳营造着具有鲜明对比的和平氛围。

王稻壳费力地咽下一口鸡蛋,拿起水杯对主管说:“马主管,麻烦给我打杯水。”

马主管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他等这个发作的机会不是一天两天了。下属们都不犯错,偶尔迟个到总不能骂人个狗血喷头吧;而他本人饱受副总欺压,早就处于临界状态,平时对员工都是极尽冷嘲热讽旁敲侧击之能事,这次居然可以丧心病狂一次,真是天赐良机。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面容无过度地转为冷峻,牙关紧咬,与此同时迅速将自己的血压和肾上腺素调到高位;不堪入耳的言词如窜稀一般涌到了喉结处,正要喷薄而出的时候,他看到王稻壳的食指缓缓钻进了杯子里,在里面转来转去,玻璃粉末飘浮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微型的彩虹。

马主管一时很犹豫,不知道这是戏法还是功夫,但他实在不愿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电光火石思量了一下,还是吼了出来:“你……”

低头佯装干活的同事们正准备听到一场腥臊的暴风雨,却突然没了下文。他们偷偷朝事发现场看过去,只见王稻壳右手食指指着马主管的脸,马主管脸色煞白,一缕鲜血从大家看不到的一侧脸流下。镜头转过来,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在马主管的脸上绽开。那一天,上至十七层下至地下二层的人都听到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尖叫,楼内所有固有频率在1000Hz的器物发出经久不息的共鸣,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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