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4日星期日

食指男(中)

“脸皮没有想象中厚嘛。”王稻壳嘟囔。

这时候,里屋的副总老薛被那惨绝人寰的叫声惊动,一脸茫然从里屋走出来。马主管已经飞奔着下楼,往医院跑去,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请假就擅离岗位。薛副总看到一屋子人神情诡异,而且都停了手中的活,非常恼怒;但他总觉得自己副总级别,官高位显,不能屈尊纡贵亲自管理底层员工,于是皱眉沉声喊道:“小马,小马!”没人答应他。

薛副总对王稻壳一直心存芥蒂,原因是有一次下班王稻壳忘了U盘回来取,亲眼目睹了薛副总把手伸进公司财务小夏的胸口。老薛年过半百,平日里道貌岸然;小夏风华正茂,时尚地像穿了一本瑞丽。王稻壳原来在小夏面前挺自惭形秽的,也曾在激素旺盛的深夜意淫过人家,这次居然看到他俩的苟且之事,深感世界之荒诞——除了玉帝之外,谁也编不出如此吊诡的程序。王稻壳当然装作没看见,拿了东西仓皇离开;薛夏两人也吃不准王稻壳到底看没看见,不过心里总归像吃了苍蝇一样。此后,老薛希望王稻壳离职,但又不敢明说,生怕王稻壳确实看见了,并把此事宣扬出去;因此他只能不给王稻壳加薪,而且经常指派他干一些累活,希望他知难而退。王稻壳心知肚明,可现在就业形势严峻,也只能忍辱负重,工资低也总比在家闲俩月强。当初他准备和女友结婚,东挪西借外加啃老凑了首付,在近郊买了一套小两居,月供两千五,一直供到更年期。原本打算婚后两人一起供,熟料世事难测,劳燕分飞,撇下王稻壳一人勒紧裤腰带坚持:他一月工资到手四千,再扣除交通费、网费、电话费、餐费等等,所剩无几,目前存款只有三千块,也就够得一回阑尾炎的。更何况房子离公司得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八点半上班,六点半就得起床——每天晚上打游戏都不能尽兴,一过十一点心里就有股恐慌和烦乱交织的情绪滋生,使他的技术大打折扣。

老薛看到王稻壳好欺负,也渐渐加大虐待力度,试探他的心理底线,对他的工作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干都不满意。当然财务小夏也没闲着,每月底王稻壳去交报销单都跟揣个兔子似的,这姓夏小骚货对他报销的每一条都细细盘问,连只圆珠笔都不放过,一般会这样说:“唉呦,这个型号的笔我买过,物美比家乐福便宜好~奥~多,你怎么不去物美?”操,一共就一块多钱,能便宜多好多?这哪是报销,简直是九十年代农村收提留款的。为此王稻壳都快坐下病了,每到月底就像来例假一样心烦意乱悲观厌世。

马主管没有像以往一样现身,老薛倍感焦躁,正要呼喊前台小姐时,王稻壳说:“马主管的脸破了。”

老薛往王稻壳的位子上看去,只见丫将双脚伸在办公桌上,四仰八叉,睥睨着他。

“你说什么?”看到王稻壳如此嚣张,老薛愤怒之外隐隐有些不安。小夏刚刚也从财务室出来了,老薛和她四目一对。

“马主管说他今天不想要脸了,我就帮他把脸给撕了。”王稻壳慢条斯理地说。

老薛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怒火攻心,一时为之语塞。王稻壳虽然外表平静,其实早已心潮澎湃。他曾无数次在脑子里预演过这些镜头,当然只是为了过过干瘾,从没想过会真正实现;这次终于结束彩排,他在心里反复给自己喊话:“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种种屈辱的往事涌上王稻壳的心头,他早就想好了报复的手段,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胆量使用。老薛犹豫了几秒钟——对于他这样的老油条来说,怒气可以压制,但威严不能丢,否则日后怎么服众?

“王稻壳!”老薛拿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语调,“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想不想干了?!”

“我这样子总比有些人那样子好看。”王稻壳作出有理不在声高的口气。说完放下腿站起来,对着小夏的方向,伸出双手往虚空处遥捏几下,狂笑不止。小夏的脸瞬间苍白下来,目瞪口呆。老薛则视而不见,接着说:“你说,你把马主管怎么了?”

王稻壳有心和他们一对狗男女掰扯掰扯,把自己长久以来的怨气发泄出来,可他看到老薛的嘴脸分外作呕,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于是径直走到墙上镶嵌的大理石板前,用手指将上面刻着的所谓的企业精神抹去,然后在上作画。石屑纷纷,一副漫画风格的贱男骚女摸胸图跃然石上。画中男主角秃顶叠肚,女主角身材惹火,不能说惟妙惟肖,但特征的确抓得到位,明眼人一下就能对号入座。王稻壳自幼热爱日本漫画,平时喜欢临上两笔,到了今天算是派上了用场。

王稻壳昂然走出公司,出门时轻轻一指将打卡器捅得稀烂。来到大街上,他心情轻松地如大病初愈久旱逢雨,今天干掉了大小两个boss令他精神振奋,比赢得一场游戏的胜利还有成就感。之前他每次在公司遭受凌辱之后,都会因自己的涵养提高而沾沾自喜,认为人生观价值观得到了升华。而今他才知道,自己早已窝囊地只剩下涵养了,那只是可悲的精神胜利法;注重涵养就好比阳痿的男人拼命炫耀他的财富和地位。而王稻壳所赖以抵御凄惨生活的自信,也仅仅来自于电脑游戏;而这种自信就像QQ上聊的火热的异性网友一样,来到现实世界中就马上见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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