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1日星期一

我没有生活

王小波在杂文抱怨过,有些人把体验生活等同于找罪受。并嘲讽说:“人要想受罪,实在很容易,在家里也可以拿头往门框上碰。”这点我不能同意。我的生活一贯无聊透顶,没有艳遇也没捡过钱包,最惊喜的一次是被一个卖甘蔗的认定是熟人,非要送我一截,还被我婉拒了。我啃不了这东西,太费牙。我记得小时候每一节都挺长的;现在无论从那一头开始都短的要命。冒着豁开嘴唇的危险劈上半天,才能嚼三四口的甜水,性价比极低。况且超市有卖纸包装甘蔗汁的,味道一模一样,感谢现代化学吧同志们。最早我上班的时候,2006到2007年,在京广桥,每月到手工资才2300,用着联想的烂笔记本,四五斤重,有些日子还背着挤特8往家里带,家里没法上网,就玩玩祖玛什么的。说起挤特8我想起来了,有几周我老跟一个漂亮姑娘一块等车,我一度幻想着自己如何鼓足勇气上前搭讪,现在早就连长发短发都忘了。还有一次在特8上层——个子矮的人可以在上层直立行走,我站着扶着扶手,有个姑娘把脸贴到了我的手上。我没动,她也没动。我不信她没感觉到我手的存在。就算都是36度半吧,没有温差,可粗糙度还是不同的——车子的颠簸起伏,仿佛我的手在抚摸她的脸庞,挺滑的;只可惜是手背。这些年来,我一直猜测她没有挪开的原因。我印象里那一年我挺猥琐的,刚从学校出来,傻里傻气,衣着简陋;不像现在,穿着皮褂子和运动鞋,猛一看还挺时尚的。所以很难相信谁会对我一见钟情,并以脸相许。没准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是手还是特8上的铁杠子,上一天班这么累。你们看看,这么点事我能记四五年,得无聊成什么逼样。工资少,也没什么正事干,活得毫无成就感,就喜欢写东西。每天都有写不完的题材,鸡零狗碎,对生活本身感悟地一塌糊涂,毫不费力地就编出两千字的小说出来——且不说写的好坏,起码有话说。后来换了工作,工资是渐渐上去了,但老板比较傻逼,总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荒诞的环境中;也算不平则鸣,还是能不间断地发点牢骚,编点段子。

现在,生活依然很荒唐,可我已经麻木了,就跟捋管捋多了的龟头一样,面色青紫,死气沉沉。如果北京城是个大脑的话,我就是个无精打采的电脉冲,每天在两个神经元连接的管道里往返,揣着一肚子屎,传达着一成不变的两个状态。地铁里我看看美剧,紧张地裤裆冒汗,出了站凉风一吹马上回到现实,沉稳地穿过马路,避让着车流,回家上网。有时候我就想,也许站在马路中间,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吼上一声;远远看去,生活就会因此像一个镇流器故障的灯管那样,微微闪亮一下,并能激动好几天。用我的话说,性价比多高啊。不行啊,我做不到。我看见漂亮姑娘都不敢正眼看,百般掩饰,道貌岸然。上网打游戏,要么就是瞎鸡巴看。然后就没了。

我在农村住过几年,但我从心眼里瞧不起农民,他们一点也不淳朴,大部分都是一肚子坏水。人类的劣根性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更多更明显,因为掩饰得更少。脑子不好的人在农村很受欺负,我就听说,有人睡傻子的媳妇,还让傻子给看门。生理缺陷也是长期被取笑的话题,跟动物更接近,群体里有个残疾马上就被视为异类,隔离疏远,避之不及。为了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仇恨轻易地就能绵延数代之久。过年的时候我的一近一远俩叔叔就打了起来,孩子们参战了,并成为了主要的战斗力量。一位被揍得满地打滚,口鼻窜血。大年29还在医院住着。来找我爸看病的农村妇女多一半都是因为“气着了”,妯娌之间、婆媳之间,比你妈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冲突都源远流长。我不知道这种病现在医学怎么看,反正我爸都是给开中药——效果很好,但我怀疑是不是当安慰剂使了。有时候我想写写这些,可不知道怎么动手:我感觉我要编写一部愚昧落后的词典,罗列种种丑恶,乏味无比。有没有戏剧冲突?有,全是生气打架野合互相操的。真没劲。

我在北京这些年,完全没有融入城市生活。我印象里最浪漫的事就是去公园了,爬香山、八大处什么的,到顶,极目远眺,指点江山,然后灰头土脸地出溜下来;去陶然亭,沿着湖边,“徜徉徘徊”。我甚至没在公园里划过船。直到去年,我才知道王府井那边还有个教堂;才知道人艺也在附近。我认为最有文化的事是看电影。也是近两年开始去电影院,看看大片什么的。话剧歌剧京戏全没看过,不知道三里屯在哪,真的,骂大誓的。没K过歌!哦,不对,上学的跟着我导师和师兄们去过一次。他们唱北国之春的日语版,婚誓的美声版。我唱了一首《全是高科技》的高音上不去版,技惊四座。我想象不出打工者来京步步艰辛的感受;我也不耻于和小白领们为伍,呼朋引伴,夜夜笙歌。我们家不来客人,我不欢迎任何人,不希望平静如水的生活被打乱。谁来我都翻白眼。其实我就是害怕变化,一想起来就无所适从,担心自己下一场戏演砸了。对白太难了,总是接应不好,冷场、忘词、包袱没响、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自己跟自己说多好啊,就跟洗完澡照镜子似的,对面再怎么龇牙咧嘴也不觉得恶心,微微还自恋呢,摆各种造型,对着镜子手淫。

一天天的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我真试过拿头往门框上撞,就跟崔健唱的,给我点儿刺激,门框老爷。我盼着平淡的生活能出现什么转机,但又害怕像瀑布一样飞溅而下,降低了势能,来到未知的水域。我期盼着一块块细小的岩石,不疼不痒螳臂当车地裸露在我的河床,给我制造星星点点的漩涡。这些漩涡默默地合并长大,积蓄力量,突然有一天,就在平静的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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