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在1774年8月28日举事,旋即被剿灭,历时仅仅一个整月。即便在全盛时期,王伦手下的兵勇不过五千人,而且泰半都是沿途临时征召的乡野村夫(甚至还有一些被胁迫的),除了一膀子种田的力气别无长处。配备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一把开了刃的刀已经算非常体面了,不管是什么型号和尺寸的;因为还有不少人手持锄头、斧子、铁锨和木棍。服装更是驳色杂陈,唯有顶上的白布缠头显出一丝有组织的意味——那只是为了夜间行动时方便辨认敌友,并不具备多大的仪式性。
回过头来看这段历史,1774年,正是乾隆三十九年,康乾盛世余威犹在。王伦所在的寿张鲁西一带当年既无洪涝又无饥荒,人民安居乐业,土地出产种类繁多,却并没有难以忍受的苛捐杂税(《东案口供》王经隆等供认:寿张等处年岁俱各有收……并非地方荒歉,难受饥寒)。即便是温饱有虞贫苦百姓,也多半是为1770和1771年的运河泛滥所害,实天灾而非人祸。大运河和卫河夹着寿张,其间商船如织。每年八九月份,都有一两千艘的漕粮船队,自北京经临清南下。州县的文武官员如知县游击等都没有值得一提的劣行,甚至叛乱者自己都承认寿张知县是一名好官(见《清高宗实录》)。所以虽然称不上歌舞升平,但也绝非那些别有用心的史料所称的官逼民反——众所周知,喜欢替农民起义张目的家伙,纯属为了掩盖自己卑贱的出身,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到不幸落败而无法辩解的对手头上,依靠借尸还魂篡改历史为自己遗祸苍生的行为寻找苍白的合理性,达到愚民的目的。最明显的例子当属金田起义,活活生把洪秀全这个变态嗜杀的魔王描述成了主观上对抗清廷的英雄。王伦也是这样,他从来没有劫富济贫过,甚至懒得提出那些均贫富之类的冠冕口号;不仅如此,在他一个月的攻城略地中,沿途所到,对村庄烧杀抢掠,逼迫他人入教未遂便乱刀砍死,毫不留情。他仰仗区区数千人的乌合之众,妄图抗衡大清帝国的金戈铁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纯属作死;所以最后变成挂炉烤鸭的命运早在一个月前已经注定——假如不是正赶上漕运旺季,部分官员调至运河附近忙碌,说不定半月之内王伦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只是用了几千具被刀剑和火枪蹂躏得千疮百孔的尸体赢得了著史者的只言片语和乾隆爷十全武功外的锦上添花。事后,王伦一家遭满门抄斩,父亲、祖父和曾祖父被刨坟鞭尸,挫骨扬灰。
每一个教主在煽动作乱之前,都已在本地名利兼收,过着比务农时舒坦百倍的生活。粉丝众多,有人跑腿、有人服侍,还有人谀词如潮,完全是个土皇帝。假如他不就此膨胀,而是小心翼翼地利用末世预言和巫医之术巩固自己的地位,完全可以过上几十年的滋润日子。可总有一些这样不知餍足的家伙要跳到历史的舞台上,搔首弄姿做S或M状,在催眠别人的同时也无意识地催眠了自己,最后可能真的以为就是弥勒降世,奉旨改天换地。
我们村三叫爷仍然记得几代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三叫爷的祖宗曾跟着王经隆于1774年8月28日半夜在张四姑庄起兵呼应王伦。这位老祖宗一直坚持到九月七日第一次攻打临清,据三叫爷讲,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三千神兵(三叫爷对王伦一伙如此称呼,且史载只有800人)在申时抵达临清城外,准备进攻西门。攻城之前,众兵将照例九叩无生老母,然后念念有词:
”千手挡万手遮,青龙白虎来护着;
求天天助,求地地灵;
枪炮不过火,何人敢挡我!“
念完咒,便有神佛护体,刀枪不入,继而向城门冲去。教主王伦当场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守城的士兵望下去只见黑气冲天而起,不禁心旌摇荡魂不守舍;眼见如雨的炮弹和礌石确实无法伤及叛军,更加心惊胆战。正当城门岌岌可危之时,有人建言“呼妓女上城,解其亵衣,以阴对之”,意思是用污秽破掉王伦的巫术。守城的将领病急乱投医,火速遣人找到一帮性从业者——此时城门尚未被攻破,如此及时足见官兵对妓女的行踪了如指掌。爱国妓女们坐在城垛上,一丝不挂,门户大开,冲着神兵撒尿;更有甚者连经血都飙了出来,起到了至少双倍的效果(见《临清寇略》)。忙于为王伦神兵护体的一干仙佛,被这股邪恶的黑暗势力所扰,掩鼻而走。兵将失其荫庇,纷纷中枪倒地;甚至打飞落地的子弹,又重新弹起来,击中了念念不忘的目标(见铅丸已堕地,忽跃而起,中其腹)。
三叫爷的这段叙述虽然诡谲,但也有据可循。在场的守城者俞蛟在《临清寇略》里如实地记载了当时的异状:
城上以劈山炮、佛郎机、过山鸟齐发击之,铅子每丸中二两,其势摧山倒壁,当之者亦无不糜烂。乃自午至酉,贼徒无一中伤,益跳跃呼号,谓炮不过火……
这件事我是这么看的:刀枪不入和枪炮不过火就是一种催眠。众所周知,跳楼的人多半是被毒死的——凌空一跃的感觉人类不常有,大脑难以判断情况,只知道是巨大的危险,从而导致肾上腺素超量分泌将人瞬间毒死。被误诊为绝症的人会丧失求生的欲望,在强大的心里压力下,日渐趋于死亡。类似的事件还有一名电工,在检修高压电线时,误碰到了电线而被电死——事实上检修期间,电线并未接通;不明就里的电工是被吓死的,但怪就怪在症状和电死差不多。这都是一些被催眠时莽撞的激素胡乱分泌的例子。当年的王伦军,估计也是在激素狂热地分泌下,像偷袭珍珠港的嗑药日军一样,完全丧失了痛感,被二两重的铅弹打上一下还以为是被马蜂蛰了一口哩。所以舍生忘死,刀枪不入。等看到妓女们在城墙上“以阴对之”,这帮天性淳朴的农民青壮劳力们顿时起了生理反应,被分散了注意力,从催眠中缓醒过来;瞬间感到刺骨的疼痛,从而倒地不起。这也能解释所谓的落地子弹跳起来伤人的奇特景象,那是一个中弹多时的迟钝倒霉蛋刚刚反应过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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