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13日星期五

我的老乡王伦(3)

我们附近几个村里都流传着王伦的一些传说,版本比较一致的一个是,王伦临盆时,在他家的房顶上出现了一条龙。而愚昧的王伦父亲却误把龙当成了一条大蛇,奋力将手中的斧头撇了过去,精准地斩断了一截龙尾。受惊的龙张牙舞爪冲天而去,自此再没有回来。与此同时,王伦降生。后来众人传言,王伦本来有皇帝命,但是被一斧子劈成了有头没尾,暗示了王伦起义的朝生暮死。听到这样的故事我脑子里总浮现该龙强奸得逞正值战栗时被人老公发现踹了一脚仓皇逃走的猥琐一幕,不是出于理亏的话,怎么解释一条神龙居然干不过一个农民。这个传说明显受到了民间故事“秃尾巴老李”的影响,还夹杂着一些荆轲刺秦王,白虹贯日不彻底的韵味。山东各地都有秃尾巴老李的传说,甚至已经随着逃荒传到了东北——我就听说过黑龙江的故事:一条断尾的善良黑龙(也叫秃尾巴老李)和邪恶的久不施雨的白龙搏斗(某个版本还声称白龙每年都要生吃童年童女,可能是西游记看多了),最终黑龙打败了白龙,占据了后者盘踞多年的一条大江,这就是黑龙江的得名。在故事中,黑龙在临战前夜叮嘱受旱灾的村民,在激斗酣时往江里冲着自己扔一些馒头,以补充体力。而正是这些馒头,在长达一天一夜的持久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最后得不到给养的白龙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众所周知,东北人是吃大米的,山东人才吃馒头;足以证明传说的起源。在我的老家聊城,有一个道口铺王海子村(该村曾隶属于堂邑县,王经隆正是堂邑县人),村里原来有个龙母三娘庙。这个龙母三娘,就是聊城版秃尾巴老李的亲妈。她本是东海龙王的三公主,已奉媒妁之言许配给了西海龙王的大太子,却和南海龙王的二太子私定终身(感觉是在四家一起打麻将的时候认识的),未婚先孕,伤风败俗。为了避免龙宫里严酷家规的惩罚,只得流落凡间投靠了王海子村的一户李姓人家。几个月后龙母三娘生下一条龙来,把本分的李家人吓坏了——娶她为妻的小李尽管之前已经接受了三娘怀孕的事实,但也没料到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居然是一条爬行纲动物,当场悲愤交集,拿起镰刀割断了幼小的龙尾。

三叫爷对王伦降生神龙摆尾的无稽之谈深信不疑,因为每一代听到这个传说的小孩都被告知是祖先们亲自眼见的。除此之外,另有一些令人半信半疑的段子。其中一个是这样的:王伦年轻的时候,正赶上乾隆爷出巡山东,王伦远远望见气势磅礴的龙车凤辇和运河里飞檐反宇的巨型龙舟,对一同围观众人说:有朝一日,你们还会站在这儿;而我,就他娘在狗日的龙舟里啦。这段故事明显是抄袭秦始皇南巡时,项羽的一句大话“彼可取而代之也”。

不过,乾隆皇帝为庆贺太后八十大寿时,的确带母亲来山东巡游;回程时途径寿张、阳谷、东昌、堂邑和临清。那是1771年,在王伦起义的三年前,这一年他40岁左右,已年登不惑,而非传言所说是个愣头愣脑口无遮拦的毛头小伙;事实上王伦已经在当地十里八村忽悠得风生水起。有人也许会说,乾隆爷声势浩大的排场肯定刺激了沿途的不少人,但我觉得这并非事实。人只嫉妒触手可得的对象,而对遥不可及的东西则不会倾注太多的心思。就好比你对面的同事比你多挣一千块钱的噩耗,比老板工资是你十倍的消息,更加令你悲痛欲绝。我不羡慕山西煤老板的悍马车队,因为我一年的工资连个四个外带都凑不齐;我只对小区里那辆黑色polo垂涎三尺,每次上班路过看到都再三观摩,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开着上三环主路——因为买辆polo我还是有希望的,我干嘛对绝无希望的意淫耿耿于怀?有时候我看到小区门口的保安,他们晚上挤在潮湿的地下室里,白天却对高楼里身家百万的业主迎来送往,难道就没有一点仇富的念头吗?看起来还真没有,他们的梦想不是在这座小区内拥有一所自己的住房,这个愿望过于奢侈,已经丧失了追求的价值,倒不如制定一些务实的计划,比如像骆驼祥子那样梦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洋车——然后,还是接着拉车。

所以,假如说乾隆皇帝的出巡刺激到了谁,就说明这个人的野心已经认为皇位也不是不可能的。对于一个时常被簇拥和阿谀而迷失自我的土皇帝来说,这种非线性的思维也许是可以理解的。我上中学的时候,有次作文竞赛得了奖;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当我谈起课本上的著名文学家时,俨然有了一种平起平坐呼朋唤友的姿态。直到我被一位心仪已久的女生痛骂装逼,才从莫名其妙的膨胀中龟缩回来,没有把脸丢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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