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在家的时候,买不到回北京的火车票。我的一个在外打工的表弟根据多年的漂泊经验,给我出了个切实可行的旁门左道。比如123次和456次车都途经苏州,123的时间段好,票比较紧张,456赶在半夜,所以买的人相对少些,票也富余。这时候就可以买一张456次,去坐123,只需检票的时候用手捏住车票前半部分,只露尻尾。我表弟说,你得站在检票员的角度看问题:正月初七,候车室里人山人海,过检票口的人潮就像过膨胀阀的氟利昂,迅猛无比,检票员的眼珠子分辨率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就大概瞄一眼车票上的终点,以确定是否为当次车。我表弟还说,如果连456也买不到也有办法,那就买一张正月初十的123,初七去坐,检票的时候把日期捏住。他如法炮制过多次,铁网恢恢,疏而有漏,都蒙混过关了。今年我得知此妙策时已经准备坐汽车,我决定明年试一试。
每个城市都各有特点,长春破败、上海凌乱、苏州肮脏、洛阳整洁、深圳匆忙、厦门舒缓;但最有特点的城市莫过于石家庄,它的特点就是毫无特点,所以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很难想象一个省会能像石家庄这样乏味,路旁的建筑呆板得好像极品飞车早期版本里即时生成的街景,粗糙模糊具有颗粒感,随着坐标的移动只是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今天我第二次来石家庄,走的时候时间尚早,就到火车站对面的汇文书店溜达。令人惊奇的是,这家新华书店的小说区居然是又租又卖!我在国外小说区找到一本乔治·奥威尔的《英国式谋杀的衰落》,上海译文出版社,尽管这只是一本评论集或者说散文、杂文集,跟小说毫不相干。我家里有一本与之成套的《我为什么要写作》,基于有类似集邮的收集套书的癖好,我当即决定买下《英国式谋杀的衰落》。可令我悲愤地是,四本可挑选的书中,没有一本是全新的,不仅有折痕,还都有点不同程度的破损。这一本折痕轻但破损重,那一本正相反,我像个布里丹的叫驴似的,陷入了两难境地。我拿起这个,又掂量掂量那个,无从决断;如果我不是最终狠下心来将其中一本用力地折了几下的话,只怕就会误了回京的火车。说到套书,即使盗版我也想凑成套,比如盗版的黄仁宇作品系列和莎士比亚全集,我都成套。我有半套卡尔维诺文集,译林出版社精装本,封面是作者托腮沉思的半身像。六本中我缺三本:《意大利童话》上下和《通向蜘蛛巢的小路》。当时因为上学期间穷困潦倒,加之对这三本里的内容不是特别喜欢,所以决定暂缓购买。没想到过不多久,本套便告绝版,北京所有的书店商量好似的,再他妈也买不到了。能买的只有新版。尽管我买了新版卡尔维诺的短篇小说,尽管《通向蜘蛛巢的小路》并不好看,我还是一直耿耿于怀,望洋兴叹,每到一个新城市必然去书店碰碰运气,看是否哪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有这三本书,正在默默地等着我带他们找到组织。
《英国式谋杀的衰落》的不远处,有一本真正的小说,莫狄阿诺的《暗店街》《夜巡》合集。这本书还是全新的,可能是书名不招人喜欢,幸免于难。译者是李玉民,开头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我飘飘无所适,不过幽幽一身影。”而86年版的薛立华和黄雨石译本第一句则是:“我的过去,一片朦胧……”王小波的《万寿寺》引用的就是这一版。这两句话的巨大区别让我非常不安,这意味着至少有一版,作者过多地加入了自己的情怀。“我飘飘无所适,不过幽幽一身影”,很琼瑶很聊斋,很装逼不成反类犬,庸脂俗粉,卖弄风情。若是通篇都这个调调倒也罢了,可接下来风格又近于直译,所以首句显得非常突兀,有点居委会年终晚会诗歌朗诵先“啊”一声的意思。但我还是买了,因为86的那一版只能从超星浏览器上看电子书,这一版好歹是纸的。交钱的时候,收款员收了钱,二话不说就在书的扉页上卡了一个“汇文书店”的戳。我厉声喝止,还是慢了一步,也仅仅阻止了奥威尔免遭毒手。我愤然说:“我不喜欢在书上作记号!!”书,是作者智慧的结晶,怎能容得一枚丑陋印章的玷污。如果不是书店就这一本《暗店街》的话,我说什么也得去换一下。一小时淘书的愉快心情,就被这个焚琴煮鹤的老娘们给毁了。
带着石家庄留给我的最后一抹恶劣印象,我乘坐D572返回北京,希望这辈子都别来石家庄了。
卡尔维诺那套书我也是上学时买的,一套精装,现在有了新版。我的莫狄阿诺的《暗店街》好像这两种版本都不是,不过我倒不是很喜欢这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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