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头根正苗红的山东人,喜甜不喜咸,不饮酒不吃蒜,高额深目身材五短,普通话标准不爱快书爱快板,一直被周围的人怀疑身份造假。不光别人,即使王夫人,也揣测我有南蛮血统——如今总穿着一套花睡衣在房内招摇,就更他妈像啦。如果不是我出生在农村老家,简直要认定我是在医院里被抱错了。
不但如此,我还胆小怕事,别说自己打架,连别人吵架我都不敢围观。小时候我妈每年都用同一个血淋淋活生生的例子教育我不要凑热闹。她绘声绘色地说,咱们院里的某某某,有次看见路边群殴,就去看热闹,正看得来劲,被手持板儿砖打架者的流矢击中,“当时头上就一个血窟窿,回来缝了八针”。身边的例子总有高度的教育意义,使我在小时候就树立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神圣信念。考虑到我出生在一个贫困县的贫困乡里,乡里的治安状况又是如此糟糕,打架斗殴络绎不绝,为了使我能在乱军之中全须全尾地活下来,我妈虽做不到孟母三迁,起码也算煞费苦心。到后来看了《有话好好说》,更加坚定了我明哲保身的处世原则,努力做到泰山崩于前而绕着走、麋鹿兴于左而装看不见。
我爹则不同,他是个胆大的人,并且努力把我也培养成那样。以往过年回家,有件事我格外头疼,就是年三十下午的放炮仗。我爸总是买来数挂雷管这么粗的连珠炮仗,有半斤TNT当量。我小时候是他点,等我到了志学之年,就开始让我点。对于点炮仗这件事,我的看法很明确:为了听几声巨响而甘冒炸瞎双眼的奇险,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投资的风险如此巨大,而回报率又是负数——震得耳膜都要碎了,还惊吓了自家的小狗小猫。拒绝吧,父命难违,像很多山东人一样,他老人家脾气不太好;不拒绝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我家就在眼科医院家属院,每年被鞭炮炸瞎眼的患者如过江之鲫,乃过年一景。所以每年我都暗中用纸将炮捻接长一尺有余,延长我的逃命时间。
这些年来,眼睛虽然保住了,可心里很自卑:都是山东人,胆量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嗫?
直到我看到潞州好汉单雄信的一番话,方才找到自信。单雄信对秦二爷道: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令先君北齐为将,北齐国破身亡,全其大节,乃亡国之臣,不得与图存。天不忍忠臣绝后,存下兄长这一筹英雄。正当保身待用,克光前烈。你如今星夜回去,寒天大雪,贵恙新愈,倘途中复病,元气不能接济,万一三长两短,绝了秦氏之后,失了令堂老伯母终身之望,虽出至情,不合孝道。岂不闻君子道而不径,舟而不游,跬步之间,不敢忘孝。冒寒而去,吾不敢闻命。”
君子要走大路不走小道,要坐船过河不要游泳。总之安全第一,不逞匹夫之勇,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保全身体性命,为了更加宏伟的事业。正如眼睛的作用是读书识字看美女,不是用来被鞭炮炸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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