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隆隆地碾过长安街的地下,上面的繁华与躁动都被隔绝开来。这个时间地铁上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老人零零星星地打着瞌睡,每一个交错而过的站台上也都冷冷清清。车行的噪音更加衬托了内心的寂静,往事如同细碎的萤火,在我的脑海逐一闪亮。
我认识她的时候正是九月,我们都才二十岁。她在上大二,我两次高考落榜后在北京街头给人画肖像。那时候的我有着满身破烂的衣衫和一头油腻的长发,我用自暴自弃来表达我的憎恨——我憎恨生活,憎恨命运,憎恨一天三次的饥饿。
她走过来,看我给一个中年人画他的秃顶。然后她让我给她也画一张。
这段感情持续了两年零一个月,我不能说从开始就是个错误,毕竟我们有过一段值得永远珍藏的日子。她热情外向,要是没有遇到我也许会有一个快乐激扬的人生。我是一个偏于冷漠而且懒懒散散的人,她总说我的价值观很怪,因为我相信人是绝对自私的。
她对我好得离谱,生活上的照顾当然无微不至;还总说我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将来不希望让我和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一样,成为上班族中的一员。她让我专心画画,坚信终有一天世人将赞扬我的作品。
那我们吃什么呢?我问。
我来挣钱啊,你就在家画画。她非常认真地说。
我怎么可能吃软饭呢。
咱们两个有必要说这个吗?我不会画画,但我喜欢画画,你会也就是我会了。
有时候她会笑着问我,我对你好吗?
我说,比我妈还好。
那我自私吗?
你对我好也是自愿的,你也在对我好的过程中得到了自己的满足感。
唉……你就不能骗一骗我吗?这种话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太冷冰冰了。
我默不作声。我也爱她,但我不想哄她,我不想哄任何人。
第二年的国庆节,她想去西藏,让我也去。我说我有高原反应。她又是撒娇又是装哭,可我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她。我不想去西藏,哪都不想去,我不喜欢出门,我就想在家呆着。
我说,我要回一趟老家住半个月,快一年了都没回去过,我妈想我了。
她真的流出了一些眼泪,说,我就在西藏一星期,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些石榴。
我曾经给她描述过我的家乡种着万亩的石榴林,石榴成熟的时候,站在山顶上向下面望去,你会有想当一个画家的冲动。
回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带,我懒的提一个纸箱子挤火车。快到家的时候,我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箱石榴。
她肤色有点黑了,脸颊也更加瘦了一些,我开门的时候她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电视。她看到我一下高兴起来,站起来抱住了我。吃石榴的时候,她从箱子里找到了一张那个菜市场小贩的名片。我看到她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又一年的十月,北京的夜晚颇有寒意,我和她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都没有说话。钟表的声音滴答作响,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终于,她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可以挥霍。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流浪到哪里,世界这么大,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我没有说话。
她停了一会,说,你再抱我一晚上吧,咱们好久没有抱着了。
我伸手将她搂住,她用力地靠紧我,把头贴在了我的胸口上。我感到她的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湿透了我的衬衫,留在了我心脏的位置。
凌晨的时候,她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熹微的晨光从窗子射过来,照在她的脸上。泪痕还没有干,她的脸有些花花的。我小心翼翼把她放平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薄被。我坐在床头,拿出一根刻针,在我的手背上记录下她此时的容貌。
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蹙了一下眉头,喃喃地说了几句什么,手也在床上摸索起来,我知道她是在找我,这是她每次做噩梦时必然的动作。我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我匆忙站起身,留下钥匙,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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