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爷也看到了我,干他们这一行要有不错的眼神儿。他往我这个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想是看到了我身边的郑荔静。我大爷微微举了举手,他手里是一个黑塑料袋子。然后他转过身往回走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我大爷有什么要紧的事?黑袋子里是什么?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成是逃出来的?这时候目睹这一幕的荔静看我神色怪异,就用狐疑的目光盯着我。我笑笑说,就是这个老头给我办的身份证,他已经认识我了,你这块手表要谢谢他。
我们俩出去是到荔静家,荔静让我在元旦之前看看他的父母,先认识一下,这样元旦我就可以去她家过了。她家在三营门,南中轴路的尽头。那里紧靠南苑机场,是一片低矮破烂的平房。荔静的爸爸是公交车司机,今天正好轮休;妈妈是卖票的,已经退休了。虽然我已经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昨天晚上洗了澡,今天一直都嚼着口香糖,但我还是很紧张。荔静带着我穿过胡同,向纵深处走去,一路上的气味不断变换主题,有时候是腐烂的菜叶子味,有时候是清新的厕所味,有时候是这两种味道的混合。南苑机场的飞机也不时飞过上空,低的连漆皮都能看见。村庄的格局如同九宫八卦一般,胡同很狭窄。每一家的院子都不大,但还拼了命的盖满了房子以出租给外地人。我觉得我们村比这里强多了,院子大不说,村里头也干净,唯一的缺点是离天安门比较远。
进了荔静家觉得还好一点,院子虽然也盖了两间出租房,起码还算整洁。他们家只有一个外地人租住,所以不是太乱。我俩进了堂屋,二老正嗑着瓜子看电视。看到我荔静的妈妈站起来,一边往沙发上让,一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我,像是看中了我身上的这身行头,让我很跼促。我坐在那里,仿佛被关进了动物园里,显然我的魅力比电视里的何书桓大,两位转过脸专门看我了。随后不久我又从一只猴子变成了一名落网的地下党员,遭受了见缝插针的盘问。问题主要围绕我的家庭出身以及有无家族遗传病史进行,一只追溯到我死去多年的太爷爷。她妈还关心我毕业后能不能留在北京,我说尽量吧。她妈就对她爸说,不是咱们车队常年招维护工程师吗,到时候你跟领导提提。荔静一下烦了,说,妈,我们是学发动机设计的,不是修理工。她爸也说,就是,你一个娘们家知道什么?咱闺女这专业毕了业怎么也得去北内。对了,北内是国企能解决户口,我有个战友在那,到时候给小伙子使使劲。我唯唯诺诺,心想,去北内我就死定了,一月六百块,还不如跟我大爷办证呢。
好容易熬到饭点,她爸用豪迈的语气让她妈去买点菜回来。割点肉,她爸在她妈出门的时候补充道。
下午从荔静家出来的时候我真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荔静在家过周末,不跟我回学校了。我还惦记着我大爷的黑袋子,一路上心神不定,胡思乱想。等车到了科大,我赶紧奔我大爷过去。大爷,我站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说,回来了。然后递过来那个袋子说,这是恁娘给你打的毛衣。
原来是毛衣,我松了一口气,问他,大爷你这一个月去哪了?
回去了一趟。
你,被抓到昌平了吗?我问
嗯。
我大爷的话不多,和我说的时候又躲躲闪闪,好像怕人家看到我俩有关系的样子。所以对话进行得很费劲。说了一个小时,我才明白原来他只在昌平筛了不到半个月的沙子,因为他的身份证是假的,上面的籍贯是河北固安,从北京坐车也就10块钱,很容易筛出来。之后我大爷从固安回到山东老家住了几天。我真佩服我大爷的勇气,同时赞叹执法人员的二五眼,想必是他们料想老头不可能在查假证的时候出示假证。我大爷有假公交月票、假公园年票和假健康证,有我大爷参与办的证都很逼真,可以骗过大多数非电子类的检查,我不明白的是,我大爷为什么不办一个假暂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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