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开始巡夜以后,村子里面就陆续出现了一些怪事。一些村民说,他们在深夜起来小解的时候,看到了仓皇跑远的黑影。这些村民以为树林里的盗贼又出来活动了,就赶紧检查自己的牲畜和财物,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丢失。在更为详细地调查下,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的窗户纸被舔破了一个洞,窗户下面有一双脚印。有时候这个脚印大,有时候这个脚印小。小脚印一般出现在窗户高的户主家,可见这个人踮起了脚,地面上只留下了他的脚尖。那时候,精细的纸张还没有发明,窗户纸是用粗糙的马粪晒干后压制而成。这个人如果只是出于喜欢马粪的味道,他不会半夜三更去舔村民的窗户,马粪到处都有;那么舔这种东西显然是为了偷窥。这个人想看什么?这些普通村民家里有什么值得看的?莘亭内有了一些骚动,对于村民们来说,偷窥比偷窃更加恐怖,因为偷窃有明确的意义,只是偷窃而已,只有偷走和偷不走两种结果;而偷窥没有明确的意义,大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可能产生很多种结果,这让人觉得更加不安,心里没底。于是看到黑影的村民们聚在一起商讨这件事情。
刘皮匠说:“我看到那个影子逃跑的姿势很怪,他好像在努力低下头,但他的腰虽然弯得很低,头却直直地挺在前面,我怀疑他的颈椎有毛病。”
宋大夫说:“除了头之外,我注意到他奔跑的时候两个腿分得很开,从医学的角度上讲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的那个东西也直直地挺在前面,影响了他的步伐。”
总是巡夜的郑石头问:“为什么不猜测他的大腿内侧有伤呢?”
宋大夫说:“嘁,有伤的话根本跑不了这么快。”
此外经营香油坊老许补充说,他在黑影的后面,闻到了一股气味,这种气味令半夜起来放水的他头脑突然清醒了一下,好像风油精一样。
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寡妇李五婶没有说话,她看着大家,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自从她的闺女李月季被南面树林中的盗贼偷去后,李五婶就一直这付模样,所以大家也没有注意她。然而李五婶突然说:“真是太巧了。”大家顿时停止了争论,等待她把话说完,李五婶的目光扫过大家,说:“我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就是,你们每一家被偷看的都有闺女!”李五婶是莘亭最著名的媒婆,谁家有正值妙龄的姑娘或者正当壮年的小伙子,她都知道。大家立刻彼此看去,交流目光,明白了李五婶说的话确是实情。
大家正在打麦场上骚乱。一阵急促的“咯咯”叫声传来。王刀客被一只追逐母鸡的公鸡所吸引,一遛小跑来到打麦场里。冬季的麦场中稀稀拉拉地堆放着成垛的麦秸,麦秸之外是像镜子一样平整的土地,在常年石滚的碾压下,打麦场的地面光滑坚硬,连雨水都渗不进去。公鸡跟随着母鸡穿过人群,扎到了一个草垛里;王刀客跟随着公鸡也从人群中穿过去。就在我叔叔经过他们的时候,村民们闻到了一股味道。这股味道比绵羊身上的还冲,男人闻到了精神为之一振,女人闻到了半边身子开始酥麻。老许突然张开了大嘴,虽然没敢发出声音,但大家都从他的口形上判断出了他要说的是一个“噢”,表示他恍然大悟了。
我的叔叔王刀客转到了麦秸垛后面,那里随即传出几下扑腾的声音。王刀客走出来,头上顶着一把乱草。他看见大家站在麦场里,用严厉的询问的眼光扫视了一下,众人急忙纷纷散去。
我叔叔身上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他就是那个在深夜舔马粪纸偷窥别人的女儿睡觉的人。如此怪异的行为源自他的身体:我叔叔王刀客上半身的木头仅仅维持着他的生存,他的脑子里或许只有一壳子的木屑。他不再思考人生,不再拥有理想;他正值壮年,蓬勃的生命只能通过自己的下半身宣泄。而他又没有妻室,只好天天对男女之事想入非非。想到这些,大家的背上立刻升起了阵阵寒意,照这样发展的话,王刀客很可能就会像南面树林里的盗贼一样,开始到村庄里面抢姑娘。
我在家里看到我的叔叔,很多次他都坐在院子里发呆,眼睛盯着空中的某处,同时嘴里往下滴嗒着哈喇子。有时候他背对着我,从怀里拿出一筒竹简,边看上面的图画,边抚摸图画的纹路。过了一会,他就奔到自己的房间里,我先听到门闩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他的呻吟。这呻吟起先嘹亮高亢,中间有一声撕心裂肺,最后收尾的时候气若游丝。再过了一会,他复又出来,整个人和刚才不太一样,像一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他看到我,对我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村民们都开始接近我,给我好吃的东西。宋大夫对我尤其好,他送了我一对白兔,还经常带我去野地里捕捉小动物。这一对白兔非常漂亮,如果不是送给我的话,它们就会被宋大夫解剖掉,制成标本。宋大夫说,人的身体和兔子的身体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因为这句话他曾被参军之前的王刀客踹了一脚,并警告他不要说一些疯话蛊惑人心,人是万物之灵,怎么能和兔子一样呢。所以这些话宋大夫只能给我说。他还给我讲解什么是心什么是肺,什么是肠子什么是胃,以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怎么工作的。可我不爱听这些。此外,宋大夫还不断地向我打听我叔叔的状况,不厌其烦地了解他饮食起居的细节。
在处理王刀客偷窥这个事件上,宋大夫充当了主事人的角色。他让李寡妇给我的叔叔介绍一个姑娘。李寡妇奔走了几天,给宋大夫回复说,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嫁给一棵不长叶的树,即使能长叶也不嫁,他们怕生下来的外孙是个树精。宋大夫自己也有一个闺女,他征询女儿的意见时正好被老婆听见。他老婆拿起一只狗头猫身东西,扬言他要是敢再打女儿的主意,她就把这个怪物撕成两半。宋大夫急忙扑过去,把狗头猫身护在怀里。为了嫁接这个东西,宋大夫试验死了一百多只猫狗,弄的莘亭的老鼠多得在大街上乱窜。
不解决我叔叔的婚事,莘亭就没有宁日。村民们纷纷砌死了窗户,屋里暗的像地窖一样。大家在家里摸索着走路,时而打碎了碗,时而烫伤了手,时而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生活很不方便。此外在屋里呆久了,出门就睁不开眼。大家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频频聚在一起商议对策。金屠夫建议把我叔叔劁掉,可是没人敢下手,因为伤害朝廷命官要株连九族。大家提了很多建议,都不靠谱,解决不了问题。宋大夫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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