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夫对李五婶说:“谁能把你的闺女找回来,你就招他作女婿。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李五婶闻听此言潸然泪下。我的叔叔参军之后,盗贼就从树林里面窜出来,对莘亭大肆抢掠了一番。李五婶的女儿李月季就在那时候惨遭不测,被贼人们抢去,可能作了压寨夫人,也能被剁成了馅,加上葱姜蒜包成了饺子。李五婶是个寡妇,和女儿相依为命,就盼着招赘一个女婿给自己养老,如今女儿生死未卜,李五婶怎能不伤心?听到宋大夫这么问,李五婶含泪点了点头。
宋大夫的夫人从人群中挤进来,对着宋大夫怒目而视,手指格啪作响,握在一起作了一个撕扯的动作。宋大夫忙说:“要是亭长能找回来呢?”
大家一惊。李五婶愣了一会,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宋大夫。宋大夫又问了一遍:“要是王刀客能替你把月季抢回来,你能把闺女许配给他吗?”
李五婶难以决断,说:“王刀客是官,我是民,就算是月季回来,和亭长也不是门当户对。再说,他现在怎么还有心情去抓贼啊?”
宋大夫说:“其它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就说能或不能。”
李五婶心潮澎湃,她在思考自己的女儿是嫁给一个盗贼好还是嫁给一株植物好。虽说盗贼无论如何也是人,但是自己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想起来委实伤心。思前想后,犹豫再三,李五婶终于缓缓地说:“能吧。”
宋大夫很有成就感地对大家点点头,说:“大家放心吧,我有办法了。”
李月季是莘亭最漂亮的姑娘,不然也不会被盗贼抢走。宋大夫的办法很简单,他想挑唆王刀客去剿灭盗贼。如果我叔叔剿灭了盗贼,抢回李月季,不仅保了一方平安,还能给自己娶回一个漂亮的老婆,哪怕是当妾,也会大大分散他精力。如果我叔叔失败了,被贼人们俘虏——由于王刀客是官员,杀了官员会惊动朝廷,朝廷有可能派大部队来清剿——所以他们也只能把我叔叔关起来,或者给我叔叔一点警告后再把他放回来,这种警告一般是砍下右手。但王刀客的上半身是木头的,砍下一截木头没什么意思,要想留下点他的什么东西,只能从下半身着眼。根据宋大夫的推理,盗贼们会把我叔叔的那个东西切下来作为战利品,炫耀一阵后和牛黄狗宝一起炖了,给大王做滋补之用。无论哪一种结果出现,王刀客都相当于被劁掉了,不会再为祸乡里。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怎么能够说服王刀客去跟盗贼火拼。
大家散去后,宋大夫来到了周画匠家。周画匠是个光棍,现年三十五岁,是莘亭唯一一个搞先锋艺术的人。他扎着一个马尾辫,鹑衣百结,脸上总是有几道石墨痕迹,每天的位置还不一样。周画匠被大家认可的职业是他给村民们画像,生日留念、结婚照、遗像等等都在他的业务范围以内。画像挣不了多少钱,实际上周画匠是靠画春宫谋生。谋生之外,周画匠就画一些谁都看不懂的东西,声称是画给自己看的。莘亭所有的人都知道周画匠画春宫,但没有一个人说破。因为他一旦不画春宫了,为了谋生只好提高画人像的价钱,这样一来大家就得多花钱。周画匠画的春宫不仅在莘亭妇孺皆知,名声还传到了九十里外的范亭。一到傍晚,年轻的小伙子们就像朝圣一样来到周画匠家里,藉着昏黄的月光和他交易最新一期的春宫图。李月季是方圆五十里的大众情人,宋大夫料想周画匠不可能不画李月季。见到周画匠,宋大夫就开门见山,向他索要李月季的裸体画。
周画匠说:“我画姑娘的画只卖给未婚的小伙子,你结婚了,又这么大岁数,想要的话我给你一幅李寡妇的。”
宋大夫陡然警觉起来,抓住周画匠的领子,确切地说是抓住了周画匠应该有领子的那个部位,把他拉到自己的近旁,口气有些阴森地问:“你画过我老婆没有?”
周画匠非但不挣脱,反倒向宋大夫的身上靠去。宋大夫慌忙松开他,跳到一旁,碰歪了一捆竹简。周画匠懒洋洋地说:“你要明白,我画春宫是为了挣钱的,我只能画我可以卖出去的东西。”
宋大夫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同时向周画匠拱了拱手,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接着宋大夫就向周画匠透露了自己计划的一部分:他需要李月季的裸体画像来引诱王刀客,让他去把李月季从盗贼手中抢回来。
周画匠听了这话低头不语,暗自思忖:自从李月季被抢走以后,所有关于她的画都脱销了,大家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缅怀这位漂亮的姑娘。自己趁机出了几辑限量纪念版,价钱是平时的三倍,也被一抢而空。如果李月季永远回不来,那她就变成了不老的传说和永恒的话题。如今的这帮小伙子会慢慢长大变老,但对李月季肯定还是念念不忘,仍会不断地购买关于她的最新的春宫。而一旦李月季回来,那么大家将会亲眼目睹她的出嫁和衰老,李月季就会逐渐变成一个正常人,失掉了卖点。
宋大夫看到他举棋不定的样子,大喝一声:“莘亭苍生,全在你的手中了。”
周画匠吃了一吓,如遭棒喝,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他碎步跑到里屋,只听呼啦啦翻了一通之后,拿着一块刮了皮的竹板出来。但见竹板上的李月季身披轻纱,肤若凝脂,眉眼如丝,正在回眸一笑。图居然还是彩色的。宋大夫一看,顿觉心旌激荡,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向那竹板摸去。
周画匠把画递给宋大夫的时候,颇为依依不舍,说:“这一幅本来是我留给自己的,不过为了大家,我……”话到半截,宋大夫已经飘然离去。
宋大夫借口给我一只松鼠,并要亲自为松鼠搭一个窝而来到我家,见到了我叔叔。我看到宋大夫从怀里面掏出一个东西,冲我叔叔晃了一下。我叔叔立刻跳起来,把宋大夫拉到他自己的屋里头。宋大夫出来的时候,我的松鼠窝已经搭好了。这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好,我叔叔王刀客的叫声时而如嫠妇夜哭,呜咽凄厉,时而似母猫叫春,婉转低沉,一直闹腾到寅时才停歇。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想看看我叔叔的狼狈模样。没想到他推门出来的时候,全身披挂整齐,器宇轩昂,像一个要马上出征灭此朝食的将军。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