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一）

朱泙漫生前并没有成为别人的笑柄，庄周也并非如他书中表现的那样逍遥自在。在支离益的学校里，朱泙漫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庄周则是个心事重重的人。

支离益是一个博学的人，博学到连自己究竟会什么都记不全了。他有三十六位弟子，所学各异，可见支离益学问广博。求学期间的朱泙漫和庄周是支离益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可惜这两个弟子都不争气——朱泙漫成了后世的笑料，庄周成了哲学家。

支离益的学校原本是教授剑术，学制三年，可是他的学生毕业后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当剑客的。只有朱泙漫后来从事的职业和剑有关，他要去屠龙。屠龙这件事情，即使在当时来看也是比较扯淡的。公元前386年，恐龙早已灭绝，尼斯湖怪兽还未出现，一切关于龙的传说都未经证实。可是朱泙漫说，屠龙是他毕生的理想，他要为之而奋斗。

朱泙漫和庄周之所以被老师看好，除了他们两个聪明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两个从来不挑剔师母提供的伙食。朱泙漫家境殷实，所有学生中他的学费最高，小时候什么都吃过，大了也不贪嘴了。庄周比较腼腆，虽然穿了一身破烂，但总是心高气傲，觉得形而下的东西粗俗无比，所以对生活也不甚计较。到了饭点的时候，师母一打铃，其他的弟子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奔赴食堂；朱泙漫依然对着一条草龙上蹿下跳，状如癫痫；庄周走在大部队的最后，步履稳健，从自己的的特立独行中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吃饭的时候，如果能给众人一个全景，你能一下子找到庄周，他吃饭从不抬头，也不交头接耳。

大家对两个人的态度迥异，朱泙漫是每一个人的朋友，庄周除了朱泙漫没有朋友。庄周偶尔也会挨揍，由于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所以心理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晚上他躺在床上，回顾走过的日子，努力对自己的遭遇作出解释。一般来说，这一类的解释有好多种，我本人的解释就是自己傻B；达观的人会从概率论上寻找答案；如果是一个头脑简单天性乐观的家伙，就会得出更加愚蠢的结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从挨揍能走向意淫进而到自我肯定，也他妈的有一套了。庄周过于聪明，这些解释都不能说服自己。没有人真的觉得自己傻B，说自己傻B的都是觉得自己又聪明又另类，就像罗永浩那样；概率论和意淫更加不能使庄周满意，所以他朝思暮想，挖空心思来琢磨人生的意义。

有时候庄周会来到草龙跟前，跟大汗淋淋的朱泙漫讨论一下生活的本质。朱泙漫呲牙咧嘴地说，生活的本质在于迎接挑战。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根本不会在庄周脑子里停留，庄周之所以还会和他讨论，是因为朱泙漫说到做到。就像读《忧国》，对里面的切腹的描写你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原因就在于作者三岛由纪夫就是这么切的腹。庄周问，挑战之后呢？朱泙漫说，这就不是生活的本质了。如果你非要这么想，可以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别让脑子闲着。庄周问，你觉得世界上有龙吗？朱泙漫在百忙之中点了点头。庄周又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世界上并没有龙，你怎么办？朱泙漫停下来，说，我会有一点后悔，之后我会找一些其它的事情干。庄周说，我不知道有没有龙，但我肯定有老虎，你可以先学习杀虎的剑法。朱泙漫说，等证明了没有龙再说罢。

对于庄周来说，朱泙漫是个理想主义者，但没有具体的理想。庄周认为自己也是个理想主义者，而且有具体的理想，那就是寻找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