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1日星期五

手术(上)



我患有家族遗传性鼻窦炎、过敏性鼻炎、下鼻甲肥大和鼻中隔右弯曲。这种有缺陷的基因来自我的奶奶,她老人家在五十一岁时死于鼻咽癌。我的家族中每一代的老大都深受其害,是症状最为严重的一个,如我大姑和我,尤其是我,是所有症状的集大成者;其余的亲属也未能幸免,或多或少受其影响,像我弟弟就常常鼻出血。人的鼻甲里面充满了丰富的毛细血管,像换热器加湿器一样可以温暖湿润吸入的空气。感冒后鼻甲就会肥大,这是一种抵御外侵病毒的保护性机能反应,一旦病愈,鼻甲就像弹簧回复原位;而我的下鼻甲已经失去弹性,像高龄的乳房一样耷拉在鼻腔中,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呼吸道堵死。正如毛主席所说:一个人感冒一天不算难受,难受的是一辈子处于感冒的症状下。所幸我的鼻中隔以弧形向右弯曲,在缩小了右鼻孔的同时也扩大了左鼻孔,这使我的鼻子能像博尔赫斯的眼睛一样鸳鸯:右鼻孔密不透风,左鼻孔还有一息尚存。呼吸作为一件平常到你不会想起的事,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桩时刻要为之斗争的艰难任务。从记事到手术之前,我常年处于鼻塞的状态,不得不频繁使用一种名叫滴鼻净的麻黄素药品苟延残喘;这种药品具有瞬间收缩血管的奇效,可以把肥大的鼻甲缩阳入腹;不过它也有和杜冷丁类似的副作用:成瘾而且效果递减。几年之后,我的鼻塞愈演愈烈,滴鼻净的效用时间越来越短,以至于我不得不像杆老烟枪一样药不离手欲罢不能,几乎要使用开塞露了。除此之外,鼻甲的功能丧失让我的鼻腔极其干燥,像块盐碱地一样皲裂,经常莫名一阵疼痛后鲜血迸出,从鼻腔和口腔兵分两路夺眶而出。

呼吸不畅的另一直接恶果就是脑供氧不足。白天我还能像濒死的鱼和酷暑的狗一样张着嘴大口喘气,晚上睡着嘴下意识闭上,几分钟之后我就会在一阵剧烈的喘息中憋醒。我经常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口干舌燥;能睡上一个安稳觉更是可遇不可求。在我正当智力发育的时候,不能给大脑充分的氧气和休息;所以尽管我目前仅有138的智商,也相当满足了——假如我从小没有这个熬人的病,爱因斯坦宁有种乎。

还有泉涌一般来自鼻腔的痰,青黄不接,剪不断理还乱,这是过敏的产物——鼻腔总以为异物入侵,所以源源不断分泌粘液准备黏附外来者,其实根本就是草木皆兵。多年以来,我没完没了地吐痰,——正如高寿的彭祖认为的那样:他觉得自己没有活过一千岁是因为平时将痰吐得太远,伤了元气——我把本应该吸收的营养都吐了出去。如果一滴精可以兑换十滴血的话,一口痰(按照高士其爷爷的说明文,痰里面含有多种成分)总能抵得上半口精吧。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的吐法,只怕纵是射出了整个恒河的印度大神湿婆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我的痰中带血,初中时候我模仿滕王阁序写过一篇拙劣的骈文,其中一句就是“吃饭常伴吃药,吐痰即是吐血”。

我越来越虚弱,骨瘦如柴,面有菜色,体毛到十五岁才开始稀稀拉拉地生长。我知道,这样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治疗鼻炎,我小时候使用了大量的抗生素,如青霉素和先锋霉素;至于一些辛夷、细辛、苍耳、藿香之类的中药、中成药更是不计其数。我在医院的家属院长大,药房就是我家的后厨,因为方便,稍有微恙就吃药打针,致使免疫力每况愈下。这是我至今体弱多病的原因之一,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就是这个道理。滥用。后来方剂无功,针石罔效,我不得不尝试手术治疗。我有三次激光治疗的惨痛经验,一次在濮阳,两次在北京。每次回忆都令我不寒而栗——我一直觉得我并非一个坚强的人,肯定会在战争的初期倒戈为见风使舵的汉奸叛徒卖国贼,但从我能三次忍受鼻腔内数百度焊枪灼烧的事迹来看,我的神经或许真是钛合金丝所制。且不说手术过程中那令人心焦的灼烧蛋白质的糊味和疼痛,单说每次治疗之后,我的鼻孔就如月经不调一般血流不止,且淅淅沥沥一周之久。鼻子里像被人塞满了用二锅头泡过的指天椒,让我如中了催泪瓦斯弹和臭鼬的尾气般时时泪如雨下。

不过比起在北京人民医院的经历,上面说的都不算什么。那是2004年的夏天,我的鼻子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功能上的作用,像阳痿患者的小和尚一样只能当个摆设。我去同仁医院的耳鼻咽喉科挂号,被告知专家号已经排到了立冬。王夫人陪我跑了301等著名医院,除了遇到了大量可笑的医托之外别无所获。几经辗转,最终我在人民医院花了600块挂到了专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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