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9日星期二

柏杨

看了菜头的博客才知道柏杨先生今日凌晨去世了。我写字的爱好是由小时候阅读文学作品得到的乐趣而来,见贤思齐,我也想写出好的文字,让某个读者击节赞赏,获得乐趣,就像我曾那么叹服偶像们的著作一样。柏杨先生就是为我启蒙的几个偶像之一。

最早读柏杨是在小学时候,同一个家属院的小朋友家里有本破烂的《古国怪遇记》,内容是用唐僧师徒四人再取经的荒唐经历,影射世相,针砭时弊;行文夸张搞笑,想像汪洋恣睢,我简直是爱不释手。现在想来,要说无厘头,它是爷爷辈的,要说恶搞,它是大师级的。直到初中,我对这本书还念念不忘,仿写了一些弱智的小说,其中很多句式都是依葫芦画瓢,徒有其表。即使现在,我也脱不了这本书对我的影响;只是我天份有限,玩不出柏杨先生那亦庄亦谐嬉笑怒骂的花活。

我看的虽早,可知道柏杨先生的大名,还是在高中。我朋友那本《古国怪遇记》已经破损,掐去两头只有中间,我一直不知道作者是谁。高中在书店翻到《柏杨小说全集》,看到里面《古国怪遇记》的熟悉段落,才如获至宝,就像终于见到了活生生的梦中情人一般。那套书三卷四十八块,收录有短、中、长篇小说。后来我又陆续读了他的一些杂文;大学的时候,在永昌书市的地摊上,淘到一本当时被禁掉的老版《丑陋的中国人》。

自我开始看李敖,就知道了李敖和柏杨之间的那段纠缠不清长达数十年的恩怨。据李敖说,柏杨因漫画一案得罪了蒋家,被关进绿岛。事发之前,柏杨听到风声,来向年岁较小但坐牢经验丰富的李敖求助,李敖出了主意,但柏杨还是被逮捕了。之后李敖一边靠贩卖旧电器照顾柏杨妻子艾玫,一边积极营救。忙活了许多年,没成想柏杨出狱后,反倒诬陷李敖和艾玫有染,并以此为由和艾玫离了婚。自此,两人结下了至死不解的梁子。李敖不断撰文痛骂柏杨,有理有据,洋洋洒洒,不仅从人品上,还从学术上批评(如《柏杨割错了屌》),甚至还专门写了本《“丑陋的中国人”研究》(我有这本)跟柏杨扳杠。多年以来,面对李敖无休止的口水,鲜见柏杨回应,不知道是觉得荒谬可笑而不予理睬,还是问心有愧不敢回应。李敖缠人,天下闻名,比鲁迅下手还毒辣;柏杨选择不接招,战术上是有道理的,打嘴仗没有人是李敖的对手,主要是比不上李敖过人的精力,敢跟你耗一辈子。不过只有一面之词,案情就真假难辨。起初我坚决相信李敖,觉得柏杨是个伪君子,而且从他后来的亲蒋来看,也颇为没骨气,难怪李敖说他是被蒋家给打怕了。现在的我,看法有所改变,人的一生,尤其是柏杨先生这么动荡的一生,都不是可用一个简单的伦理公式概括归纳,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和解释,另有隐情也说不定;至于李敖,他虽然英名远播,但也不是上帝本人。

柏杨先生去世了,也许会有很多考据家出来,揭露往事,大白真相于天下;但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怕外人永远也不能知道。而我也因先前的情绪致使多年来没再复习过柏杨先生的小说。那三卷本还在我老家的书柜里尘封已久,书皮都不全了;是时候该重读一遍了,不过凭良心说,以柏杨先生的小说成就而论,称不上大师。

柏杨先生原名郭衣洞,河南人,他说自己在台湾经常回忆起故乡挺拔的柏树和杨树,所以取了柏杨的笔名。

下面是《古国怪遇记》的“序”,先生文风,可见一斑: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乃柏杨先生猛写的年代也。既猛写杂文,又猛写小说。杂文写了二十巨册,分别收入《柏杨选集》与《柏杨随笔》,小说就是这部盖世名著《古国怪遇记》。

夫柏杨先生,生有异禀,少有雄心,气壮山河,伟大卓然,年高德劭兼天纵英明,十八般文艺,件件精通。不但杂文天下第一,地上无双;小说也同样的天下第一,地上无双。本盖世名著,最初在《人世间》杂志连载,载了十数回后,该杂志忽然得了停刊之症。我老人家看它气数已尽,就把铺盖一卷,另投明主,给《阳明杂志》老板史紫忱先生,送了一份隆重的厚礼(计烧饼油条三套,山东薤头六个),声明不要一文稿费(怕一张口要稿费,就被拒绝),反愿倒贴银子(为的是要激起他怜悯之情,不忍心赶出大门)。于是一期复一期,不可开交。本来要继续不断,万世一系,千回万章,写个没有完的。偏偏我老人家红鸾星动,被请去隆重坐牢,遂跟朝圣团失去联系,断绝音信,痛哉。

柏杨先生所以猛写小说,目的在于炫耀我大愚若智,无所不能──连小说都会写,而且又写得眼看就要得诺贝尔奖金(按,我老人家还是一位诗翁哩,过些时可能有《柏杨诗抄》出笼)。现在把该两杂志找出,剪贴一阵,再仔细一观,虽事隔二十年,仍不由得起敬起畏,甘拜下风。呜呼,柏老,真是他妈的旷世奇才也。──谁要说我不是旷世奇才,谁可得小心,万一黑巷子里有人飞砖,把贵阁下尊头上打一个大包,可别往我身上赖。

是为序。

1980年8月27日可爱的诺瑞斯台风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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