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是一种消极的情绪,当你想要干某件事却因条件不具备,不能着手只能干等着的时候,就会感到无聊;无聊到一定程度,即使条件具备了,也懒得动手,这说明无聊除了消极还有惯性。杨蒿在做官之前,满怀抱负,希望改变一些事情;做官之后,发现什么也改变不了,就越来越无聊。我的导师也是这样。可见无聊这种事,古今并无不同。
我导师在波鸿大学读博士的时候,一心想着学成后为科学和国家作出贡献。他在德国研究超导颇有心得,做了大量的实验,觉得这种技术在国内大有可为。当他回到祖国,来到中大物理系的时候,才发现想像和现实有所不同。中大物理系研究生院和国内所有的科研系统一样,需要导师自己去拉项目、找经费。学校的任务就是给导师们颁发可以忽悠人的职称,提供摆放实验器材的场所,以及给他们招来埋头苦干却不要薪水的学生;除此之外,还要监管导师们对科研经费的用途。这说明了我们国家科研体系的严谨性,管理者先假定每一个科研人员都是来浑水摸鱼的诈骗犯,因此不能提前给他们资金,以防其挥霍无度作风腐败,要让他们自食其力,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而且管理者们每隔一年就要对科研人员进行业绩考核,如果他们的学术论文数目不够,就会惨遭末位淘汰的命运;这说明导师们又被预先默认为一个个混吃等死坐吃山空的懒汉。杨蒿在大隋,也像其他太守一样不被皇帝信任。他在莘阳郡这几年,每年春秋都要接待两次监察御史,除了请吃请喝请去红袖招,送金送银送点土特产,还要表现自己治理有方且不拥兵自重。可见上司对下属的信任危机,古今并无不同;而中外就有所不同。有时候我导师回忆起波鸿大学,就觉得很矛盾,在那里他可以专注于科研,而不必操心钱从哪里来,更不必每个月都要憋出一篇非驴非马的论文。不过作为一个中国人,需要他在快乐和爱国中间选一个。个人要服从集体,这是基本的集合论常识,从逻辑上考量他只能选择不当卖国贼。
我的导师就像杨蒿一样,有着官位和府邸,就是没有一兵一卒。他原本以为回国后就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科研中去,为此还买了个行军床放在办公室的门后,做好了废寝忘食挑灯夜战的准备;当他发现需要自己寻找科研经费的时候,感到十分沮丧——他在实验室工作了近十年,是个典型的理科呆子,处理人际关系非他所长。那段时间他像个刚来到荒岛上的鲁滨逊,感到眼前海水般茫茫一片。他捉襟见肘,进退失据,不怎么从哪里开始,因此觉得十分无聊。
我导师抱怨了一阵体制,发现就像抱怨大海一样没有意义。抱怨是一种希望情况能好起来的情绪;而抱怨体制显然没有任何作用,你不能指望它会好起来。于是有一天我导师决定不再抱怨,他扔掉行军床,装修办公室,把自己打扮成成功人士的模样,招揽私营企业主,忽悠他们合作开发新产品。他的低温超导没有用武之地,因为企业家们不知道超导是什么,倒是有不少人对低温感兴趣。超导里的低温在零下二百多度,需要利用液氮制冷;而企业家们所说的低温,指的是冰箱里的冷冻柜,最多零下十八度。零下二百度和零下二十度的区别就像二百两黄金与二十块钱的区别一样大,已经不单纯是数目字的差别;因为到了零下二百七十三度,宇宙中的所有运动都会停止。我导师不断和人谈论低温,却没有事先约定低温的含义,所以他谈了一个又一个,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王稻壳来到杨府,受到隆重的接待,这让他始料未及。庆祝会热闹到将近子时,终于散会了。王稻壳和八个山东老乡一起回到宿舍。宿舍是按省划分的,加上王稻壳共九个山东人在第三舍。舍长张胖子说,再有一个山东人就好了,按照杨府的规定,凑够十个就能申请调换一间大宿舍。实际上,这个规定形同虚设,第一舍的河南省已经有十二个人了,还住在老房子里,因为申请打上去,杨蒿总是不批。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家不停罗嗦这件事,过得充实一些。当人们觉得有事可干尤其是有权益值得争取的时候,就会觉得生活有意义,而不感到无聊。杨蒿是个无聊的人,深知这种情绪的害处,所以他极力避免在杨府出现无聊。杨蒿制定了很多乱七八糟自相矛盾的章程,比如有一条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可以提出娶杨小姐为妻,只要提亲之前能证明你爱她;而爱杨小姐就表示可以为她放弃任何事,包括提亲。很多人都为这条规定争论不休,最后头昏脑胀,有几个甚至为此癫痫复发,差一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杨蒿这么做就是让人们有事可干,得以留在杨府,免得人才流失,最终自己又成了孤家寡人。话说回来其实大家也不愿意搬到大房子里住,现在他们的宿舍都在杨小姐的绣楼周围,而大房子却在杨蒿卧室的附近。
回到宿舍,王稻壳找了个靠窗的上铺安顿下来。张胖子对他说,可以去九舍看看,那里住着两个高额深目的精明广州人,他们贩卖千里镜。张胖子还说,千里镜是个神奇的宝贝,其作用就是往杨小姐的绣楼上看。张胖子自己就有一只,他从枕头低下摸出一个黄花梨木筒,从里面小心翼翼掏出千里镜,教给王稻壳怎么使用。这千里镜是个两头粗细不同的圆筒,长约一尺,雕花黄铜的外壳,筒子里面上下各有一块剔透的水晶。按照张胖子的指示,王稻壳把千里镜的小头举到右眼,同时把左眼闭起来,朝着杨小姐的绣楼观望。他看到绣楼的窗帘近得仿佛触手可及,轻纱的窗帘背后似乎还有个苗条纤细的身影。
2008年4月24日星期四
寻找彩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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