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23日星期五

驴变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是夜王刀客醒来,只听得窗外秋风飒飒,秋雨潇潇,心中不免一阵悲凉;加之忆起适才所梦,更是感慨万千。你道王刀客所梦何来?原来他梦到自己变作了一头叫驴,颈长一尺,口逾六寸,遍体黑毛,两只耳朵竖起来;跑一程四蹄翻飞,吼两嗓余音绕梁,精力旺盛得跟拖拉机一般。这么有前途的一头牲口,偏生命与纸薄,生在了山东省东阿县。王刀客这头健硕的黑驴注定要被剥皮抽筋,熬成一锅阿胶,辅以党参、地黄,由某位产后体虚的妇人服下,补气养血,调经润肺。而主人已在一旁磨刀霍霍,院子中心也支起了一口铁锅,下面薪火正旺。

王刀客躺在床上,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一头叫驴,还是那头叫驴做梦变成了一个人。于是他润湿嘴唇,说了一声:“May I help you?”驴就算是在做梦也梦不到英语吧,他想。就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刀子雪亮,沸水翻滚。主人来到驴槽,将王刀客牵了出来。王刀客自知难逃一死,遂悲声大作,声震屋瓦。主人道:“畜生,你白吃白喝这许多年,如今报答我的时候到了,难道还有什么不乐意吗?”王刀客长叹一声,道:“我只道这是一梦,原来却是真的。主人啊,驴棚中这么多驴你不杀,偏生捉了我出来。你不过是要一张驴皮罢了,而我却还能拉磨耕田、看家护院、吟风弄月、伤春悲秋。杀了我,岂不是浪费了吗?”主人道:“拉磨耕田我有黄牛,看家护院我有花狗,说到吟风弄月,这便是我杀你的理由啊。你一头黑驴,生来就是为了长出一身好皮毛,除此别无它用;本来也不想这么早杀你,但你每天叫得跟杀猪一样,影响了四邻休息不说,还闹得驴棚大乱,引得叫驴们越来越能叫唤。不杀你,驴棚迟早要炸了锅。”王刀客道:“我叫也只是标新立异,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已。我此生为驴,已是命运不济,看到周围的一些蠢驴浑浑噩噩,难以沟通,不免心怀伤感,所以叫上两声,聊以自慰;假如能招来一二知己,也算不虚此生。”主人道:“伤春悲秋那是读书人干的事,你主人我尚顾不上这些;天天为你们准备草料收拾驴棚,难得睡上三五个时辰,就是为了养一些书生吗?”说罢不再多言,一刀搠进叫驴的脖颈。

王刀客大叫一声,额汗涔涔,坐了起来。只见床边两个人影幢幢,定睛一看,原来是黑白二位无常。二人峨冠长袍,手持哭丧棒,齐声道:“阎王叫尔三更死,决不留人到四更。王刀客你丫阳寿已尽,快快随我去也。”不由分说,抛出铁链将王刀客锁了,驾起一阵妖风直奔阴曹地府而去。王刀客只觉头重脚轻,风驰电掣,大约一泡夜尿的功夫,已然来到一个城郭所在。黑白无常按下云头,来到城门跟前。王刀客抬头一看,城门之上俨然“酆都”二字,心中暗叫:苦也!想我王刀客满腹经纶,才华盖世,还没来得及著书立说,却已成了孤魂野鬼。念及此处潸然泪下。正哭泣间,牛头马面接过锁链,将王刀客牵入曜灵之府内的森罗宝殿。王刀客跪倒在地,兀自抽抽搭搭,抑扬顿挫,一把鼻涕一把泪。忽听有人问到:“堂下所跪者何人?”王刀客方才止住呜咽,道:“小人,不,小鬼王刀客。”只听一阵咔嗒咔嗒之声,然后那人又道:“阳寿已尽,来世变驴。酆都鬼满为患,即刻前去投胎。”王刀客顿时花容失色,涕泗横流,惨叫道:“老爷,冤枉啊。小的一生并无大恶,本分作人,为何来世要沦为畜生道?”那人冷笑道:“你且抬起头来。”王刀客抬眼看去,只见阎王端坐大堂,身前案子上一台电脑,正幽幽地闪着绿光。“这‘太尉府的刀客’之博客可否是你所写?”“正是小的。”“还说本分?惑乱人心,混淆视听!你丫不是爱瞎鸡巴叫唤吗,来世变驴好好叫吧;你丫不是老说要剥开世界的表象吗,那就变成一条黑驴,先让人把你的表象剥开来,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退堂!”牛头马面复把王刀客架起,一路拉扯来到了望乡台。王刀客站在望乡台上,追忆似水的年华,往事如电影分镜头一般按九画面展开,形成数个平行蒙太奇的段落。一切丑恶的、猥琐的、恬不知耻的、以为能瞒住别人的事件以32×的速度快进,顷刻将王刀客的一生重现。之后,王刀客失魂落魄,颓然走下望乡台,踏上奈何桥,桥下是翻滚的岩浆,把王刀客烤得口干舌燥。桥的那头是阴险的孟婆,她盛了一碗汤给王刀客。王刀客知道,喝下去就完全被洗脑了。“多么香的汤啊,喝下去就融化在了蓝天里。喝呀,喝吧……”孟婆殷勤地劝道。这声音缥缈甜美,好像来自远方,让王刀客觉得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王刀客的嘴唇已经裂开了几个血口子,他端起碗凑向嘴边,心里还在坚持:即使变成驴,也不能喝!“我操你们的妈!”王刀客大叫一声,把碗摔在了地上,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灼热的岩浆里。

王刀客再一次惊醒,反而感到无比的放松和平静。他站起来,看到朝阳已经升起,霞光万道。他伸了个懒腰,觉得心里一阵温暖,于是来到槽边,开始细细地咀嚼草料。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