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7日星期五

南宫剑(四)

南宫剑看到玄览怔怔发呆,良久不言,问道:“道长难道认识这个日本人?”

玄览长叹一声道:“这个山口刚诚正是贫道的旧相识,他此行多半是冲我而来。”看到南宫剑询问的目光,便把他引入室内坐下,将三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娓娓道来。

南宫剑听完这惊心动魄的一战,意犹未尽,追问道:“那道长现在您怎么蜗居在这个小观里?”

玄览摇摇头,似是不堪回首,沉吟片刻,道:“那日战毕,我先拱手而退,很多外行的百姓都以为我被山口的凌空一腿所震慑,不敢续战,认输而去。等我回到住所,发现一群人围在我的门外,喊着口号骂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我想我已是臭名昭著,如果回到武当,难免破坏了那里的清静;于是便滞留在京城,栖身在远郊的回龙观里,希望暂且避过风头。可没想到适逢乱世,外面处处争斗不休,我也不想出门;光阴荏苒,这一住就是三十多年。这些年里,师父驾鹤仙去,师兄弟风流云散,北京城越来越大,回龙观却越来越小,到现在眼看要被拆掉了,真是百年基业毁于我手,罪人呐。”

南宫剑对玄览的感慨并无兴趣,他只关心山口刚诚此行的目的。“山口刚诚千里迢迢来夺九转天罡掌,定是有备而来。道长如果有秘笈的话不如交给国家保管,以免落入贼人之手。”

玄览道:“秘笈确在我手,但交出去时机还不成熟。道观现在风雨飘摇,我一定要把掌谱留在观内作为文物,才能保住回龙观不被强行拆掉。”

南宫剑道:“既如此,道长可有退敌的良策?”

玄览道:“山口刚诚吃了我一掌,武功算是废了,这次他应该带了徒弟前来。我已是风烛残年,气虚体弱,虽然练过九转天罡掌,如今也无法发挥其威力的十之二三,要我和年轻人对阵,只怕胜少败多。因此,贫道冒昧请少侠助一臂之力,共攘外敌。”

南宫剑连连推脱,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我当然懂。只是我一点微末本领,难以担此重任,估计接不了他们几招,徒增笑柄。”

玄览道:“少侠的下盘稳重,过我门外的木条如履平地,肯定也是有根基的人。”

南宫剑赧然道:“什么根基。也就是小时候喜欢武术,自己练过一阵轻功,不过没机会拜过师,就沿过不少墙头而已。”南宫剑话音未落,玄览突然电光火石般伸出手朝他推了过来;刚刚挨到南宫剑的肩膀,他顺势身体微侧,关节后撤,一拧腰将力道卸去,使玄览的手滑向了一边。

玄览面露惊讶之色,道:“好俊的身手。少侠不必谦虚,这种卸力的手段正是九转天罡掌的精髓所在。若是你真没学过功夫,那只能说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了。”

南宫剑有点不好意思,说:“这可不是什么武功,都是每天早晨挤地铁,为了能挤上车练出来的方法。道长你可不知道早晨七点的地铁有多挤,明明看着车厢里已经塞实了,到站还能再上去好几百人。为了不迟到,我只能拼命地挤,挤来挤去,就摸着门道了。现在我还能在人堆里转身抢座呢。”

玄览点点头:“看来你通过挤车,已经把全身的骨节都打磨光滑了。你脚步轻灵又不失稳重,关节收放自如,也就是说,九转天罡掌的基础你已经具备了。下一步就是体力,这套掌法讲究游身,也就是不停地围着对手转圈;因为沿着圆周的力量总在变换方向,难以凝聚,矢量的合力最小,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弱对手的攻势。你长跑怎么样?”

南宫剑道:“没有任何问题,每天我上下班都一路狂奔,刚开始还气喘,现在已经能随心所欲控制极点了,跑俩小时都不累。”

玄览赞道:“练武奇才啊。这样咱们就直接跳到实战了。你随我来。”玄览起身带着南宫剑来到地下室,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几盏昏暗的十五瓦灯泡将这里装扮得好似古墓一般。“这里是木人道,沿途有九个机簧控制的木人,伺机而出,发动攻击。你要用最快的时间通过甬道,这可以锻炼你近身对战时接招的能力,能接到招下一步才能卸他的劲。这些木人不知疼痛,四肢坚固,所以硬碰硬绝非上策,只能接招后尽量闪过。想不想挑战一下,看能过几人?”

南宫剑有些犹豫,道:“我虽然自学过一点功夫,可从没正经和高手过过招,打起来也没什么章法……”

玄览鼓励他:“你要的不是打,而是躲,躲过攻击逃到对面就是胜利。你的脚下功夫了得,只要跟全身协调配合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南宫剑鼓一口气,道:“那我试试看吧,要是我被木人们围殴,道长一定要赶紧拉闸。”

玄览将他往前一推,道:“放心吧。”

这甬道长约六丈,两侧都是虚虚实实的凹陷房间,有的徒有其表,有的确有木人暗藏其中。南宫剑虚步向前试探移动,双手分别护住头裆,以免被一棍击中要害。突然一个木人跳将出来,朝他前胸袭击。南宫剑屈腿下蹲,矮身从它胯下避过后,一个苏秦背剑式打中木人后背,他则借力再跨一步,逃出攻击范围。不过如此啊,南宫剑心想。不过连环攻势已经展开,他又进入了第二个木人的射程,这一个从上面凌空下来,直击南宫剑的面门。南宫剑此刻尚未完全起身,若是等站起来,只怕已经无暇躲避了;于是索性躺倒在地,使了一招兔子瞪鹰,正踹中木人心口,这要是个真人只怕也要死多活少了。第三个木人紧接着是扫堂腿,南宫剑重心很低已是避无可避,脑子里想着一个“卸”字决,伸手抓住横扫过来得木腿,自己的双腿团起成一个球形。这一腿得力量打得他在地上像个翻身乌龟一样转了起来,虽然斯文扫地形象狼狈,倒也将这蛮力卸去。南宫剑陀螺似地绕过第三个木人,刚刚站起身来,第四第五两个一左一右同时出动向他夹击。这通道不过五尺多宽,若是两人合拢便将去路彻底封死,南宫剑是万难闯过。说时迟那时快,南宫剑疾步前冲,似是要玉石俱焚;到了两木人跟前,却从之间的缝隙里擦身而过,速度之快,白驹过隙不过如此。南宫剑自己也不知道,他每天在马路车流里发小广告,场面比这木人道还要凶险数倍,这里只有九个木人,那里却有成百上千的车辆,而且速度之快甚于木人;南宫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练就了一身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的高超本领。

2009年3月24日星期二

南宫剑(三)

玄览闻听此言大吃一惊,心说这事是怎么走漏的风声。这些天开发商为了逼他搬走,一方面给政府官员行贿,动员取消回龙观昌平区文物单位的牌号,另一方面在观外挖了深沟,阻断出入。就在上个礼拜,玄览道长半夜去工地破坏完水泥搅拌机之后,回来的路上黑灯瞎火,一个不留神掉进了沟里。他虽然有神功护体未曾伤及筋骨,但毕竟年过花甲,腿脚不甚灵便,竟未能拿桩站稳,趔趔趄趄跌坐在坑里。正所谓机缘巧合,玄览情急之下一顿乱抓,却从沟底挠出一本书来。带进观里一看,发黄的线装本,破而不残,细一辨认,正是失传已久的九转天罡掌。找到了祖师爷的宝贝,玄览心中大喜,张真人的手迹,这可是个大古董啊。有了这个镇观之宝,回龙观申请世遗有望,看哪个开发商还胆敢滋毛乍翅。玄览将此事暂且秘而不宣,只待时机成熟,当作一张王牌打出。可他没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个毛头小伙子居然也得知了消息,可见信息时代也不是什么好事,漫天都是摄像头,一点隐私也存不住。

“你知道这套掌法?”玄览还要试他一试。

南宫剑有些焦急,道:“不仅我知道,连日本鬼子都知道啦,他们月底就派人过来抢了。”

“日本人?”玄览住持更加一头雾水。

“说是一个叫山口刚诚的。”

山口刚诚,听到这个名字,玄览心中一震,不由得想起了一桩往事。那还是三十六年前,中日建交一周年纪念,两国各自选拔了一名武术高手切磋武艺,增进中日两国民间武术界的相互了解,冰释前嫌。日本方的不二人选自然就是当时名震东瀛的空手道极真会的执牛耳者山口刚诚,他不久前刚刚在“百人组手”中战胜了足足一百位黑带,可以破板二十块,一掌削掉公牛角。中方的选拔则比较棘手,各门派人才辈出,难分高下。但由于组委会的意思是本次交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日本当年为战败国,国内右翼势力一直蠢蠢欲动,妄图激起盲目的爱国情绪用以反华;这正是官方友好、民间憋着劲的敏感时期,所以主办双方私底下都希望这次交手能够不分胜负,以免再起争端。中方在斟酌选手方面动了脑筋,主要在招法温和的宗教武术团体中选拔。最后,武当派以不伤敌只困敌的招法拔得头筹,担此重任。玄览正是武当派的大弟子,当时他已经得到师父的真传,并且习得了师父凭借记忆恢复的九转天罡掌。

话说比武那天,端的是人山人海,中日两国的媒体严阵以待,直播这场“国家荣誉之战”。两国的老百姓自是暗暗较劲,到底谁是东亚病夫,今日便要见个分晓。玄览上阵前,已被中央领导嘱咐再三,保平不争胜。他虽然口头答应,但内心却有自己的想法。原来抗战时期,玄览一家皆被日本鬼子杀害,一岁半的他被母亲藏在了灶台里,才算捡了一条小命;后来被一个游方道士发现,将他抱回道观养大成人。如今与日本人对垒,想起往事,不免怒从心头起,燃起了报仇雪恨的念头。

山口的招数刚猛有力,虎虎生风,让人感觉他并非一尊肉身,而是一个棱角分明的机器人。在他的掌风扫荡之下,围观者虽已不断后撤,还是被他的激起的尘沙打得满脸生疼。可惜山口至刚的功夫遇到了武当玄览,九转天罡掌讲究环环相扣生生不息,无论山口多大的力道,都被玄览的圆环化解得无影无踪。观者只见山口步步急攻,玄览节节后退,只道是日本人占了上风。可只有山口知道自己苦不堪言,他感到每一拳都似打在了漩涡里,落不到实处,直闪得胳膊都要脱臼了。自己已经开始气息不稳,反观玄览大袖飘飘,举重若轻,丝毫没有用力似的。其实玄览也是拼尽了全力,接住每一招之后都要尽快因势利导,将劲道沿切线方向微积分似地卸去;若是迟了半分,只怕手臂就要被一掌劈断。两人翻翻滚滚游斗了三百余招,山口的攻势已呈缓相,不免心浮气躁,他想不放出胜负手的话,只怕会力竭而败。山口的绝招乃是疾风腿,平素里极少使用,是以众人都以为他的手刀天下第一,而不知道还有一招富士山压顶式的披挂腿。山口的腿不仅快似闪电,而且势不可挡;他博采众长,曾研习过跆拳道,腿法正是融合了跆拳道和空手道的特点,是他的独门绝技。说时迟那时快,山口卖了个破绽,佯装下盘不稳,诱玄览急攻。玄览看到他右腿没有踩实,左腿一软,似乎要跌倒,当即觉得机会来了。他正要趁机抢攻连环出掌,一鼓作气将山口打倒在地;可心念一转,想起了师父的嘱托,便稍稍犹豫了一下。正在这时,只见山口鹰隼一般突然高高跃起,双腿劈叉,向他砸来。此前他若出掌,必然身体前倾,只怕在收势之前就被踢倒。正是适才稍一犹豫,使得他重心未动;侧身闪过这致命一腿,趁山口悬空之时,气运丹田,灌注手心,朝他右膝击了一掌。山口落地,正要发起下一轮进攻,忽觉一阵疼痛,如蝎蜇针刺,这右腿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原来玄览的一掌已将山口的膝盖震得四分五裂,只是看不出皮外伤而已。山口强忍疼痛,立在那里不动,嘴唇已经发白。他只道玄览马上要攻过来,自己断难再战,长叹一声便要认输。一旁气定神闲的玄览却拱手表示比武结束,转身离去;山口自然借坡下驴,缓步走出擂台。外人看来,这场比试似是难分轩轾;可山口回国后右腿就瘸了,后半辈子再也没有离开拐杖。

2009年3月19日星期四

记没有意义的一天

小二:客官,请,这一间就是天字二号房了。
周伯通:那天字一号房在后边咯?
小二:哦,不是呀。
周伯通:在那一边咯?
小二:也不是啊。
周伯通:这一边应该对了吧!
小二:不是呀。
周伯通:哎,到底天字一号房在哪一边呀?
小二:哦,在那边,再那边,再过对面下楼梯再上楼梯楼上第二间就是了。
周伯通:怎么天字二号房不是在天字一号房的隔壁吗?
小二:怎么,有人告诉你,天字一号房在天字二号房的隔壁吗?

由于今天第一个活儿要在中山南路,所以昨晚出了火车站,就住在了中山北路。我想中山南路应该就在中山北路的南边,说不定遛跶着就过去了。可一打车才知道,居然从镇坪路一个猛子干到了外滩,再加上司机走错了一段,总共花了六十多。我操,路名这么起,不是他妈活坑人么。

以惊人的毅力和忘我的革命精神,在外滩稍作停留,中午我又乘陆安高速一路飚到了安亭。外滩这个破地方如今是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在施工,脏乱吵闹,再加上雾气蒙蒙,令人极其压抑。还不如安亭清静呢,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我来到安亭老街,据说里面有个菩提寺,菩提寺里当然有菩提老祖。



宁波和上海人都不怎么热情,我屡屡拦住路人,让他们帮我照一张相,景我都取好了,只需按动快门,举手之劳;可十之五六都摇头推脱而去,还有十之一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根本当我不存在,太伤自尊了。我背着一个大包,戴着眼镜,长得这么秀气,而且还是把相机交到你手里,怕个屌毛啊,都是大老爷们。我这辈子对上海浙江一带,是不会有任何好感了,以后除了出差,坚决不来了。


菩提源头是拆迁后的断壁残垣,而且还有人在危房里面住


菩提寺瞅着好似一个村办工厂,尤其是铁门很有感觉,门口还贴着“招工启事”;票价三元

于是我只能把相机放到对面的桥梁上,冒着掉到河里的危险,定时拍照。倒是有个老太太,见我摆弄相机的位置,站在我面前不肯走,摆好pose非要我给她照一张。照完意犹未尽,嘴里叨叨上海土话,我听得不甚真着,好像是让我洗出来给她一张,给我钱云云。我很卑劣地骗她说行,她便踽踽而去。

老人家站位不好,导致取景偏差;真正的主角成了我那著名的背包

下午办完事,辗转来到火车站买好了明天的返京票,动车卧铺,跟五折机票一个价,漆漆乎黑哉。可爱的北京,美好的周末,老子要回来了。明天的任务在莘庄,所以我提前住到了上海南站附近。但住下后我才悲伤地发现,明早还要去北京路买一些配件,接下来才能去莘庄工业区。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盘桓在南站这个不毛之地,留在市里看看夜景多好啊,而且这个季节,街上已经有了不少的大腿。苦也~~

记有意义的一天

十七号晚上七点半,老衲踏上南下的列车,奔袭十五小时来到浙江宁波。下车后就吃了一顿老北京鸡肉卷(可乐换成美禄),马上又赶赴中巴南站,坐两个小时长途车,经奉化、梅林,来到象山。干了两个小时的活后,随即原路返回宁波,已是下午五点半。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上海的七点半的票后,好歹挤出了一小时的时间旅一下游。据交警说,天一阁在车站之北,约十五分钟的脚程,我便背着包前去(包内有电脑一本、电线一团、钳子两把、扳手两只、改锥若干、万用表一套、组合螺丝刀一付、公英内六角各一系……还有点其它零碎,都是吃饭的家伙),眼见天色向晚,等到了居士林,发现再不照相,就只能含恨而归了。于是就在附近溜达了一圈,也算管中窥豹,希望窥到的不是肚脐眼。请看下面这张照片,上面是关帝庙,下面是佛教居士林,我心说关二爷和老和尚这谁也不挨着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二爷败走麦城,被斩首之后,觉得自己死得特冤,窦娥似的哭哭啼啼:“还我头来~”直到遇到了玉泉山的普京方丈,才算解了心魔,超度而去。普京说的是:妈逼的,颜良文丑找你妈谁要头啊!也就这么点瓜葛吧。对面还有个“瀛洲接武”的石坊,也搭着咱文化浅点,根本不知道啥意思——要不是认识瀛洲这个词,我估计就得倒着念。


粗粗沿着湖边转了转,没多大意思,除却故宫不是殿。吃了口饭,又杀向火车站,晚上十二点,我终于住在了上海的汉庭客栈里。老衲上回说了,来上海再也不住如家,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如家,孙贼,你丫就等着倒闭吧。

和上海的出租车司机聊天,得知他们一天份钱三百九,油钱一两百,早晨七点出来,晚上十二点回去,干一天休一天,基本患有胃病和前列腺炎,一月能挣三千左右。苛政猛于虎也。

累杀老衲了,感觉一天都没落地。在这里特别鸣谢旧金山的Adrian Monk和Sharona Fleming以及Stottlemeyer警长和Randall,当然还有一个个手法高明的罪犯,是他们陪伴我度过了这段颠簸的旅程,使我忘记了时间的缓慢流逝。据说Sharona将在第三季离开Monk,得知这个丧信,我几乎要瘫掉了;我不能想象没有Sharona的Monk和世界,我已经没有勇气接着往下看了,我怕看到Sharona走的那一集,我一定会泪如雨下的。最后,还要感谢咪咪,每当想起她,我才不那么厌世。

洗澡去了,这边的最高气温已经近三十度;明天还得早起,南无阿弥陀佛。

2009年3月17日星期二

南宫剑(二)

寻找房源的间隙,南宫剑偷偷上一个“京城武迷之家”论坛。这个坛子里充斥着种种匪夷所思的帖子:有的网友声称根据地摊上淘到的波斯典籍复原了“乾坤大挪移”,并且自己已经练到了第三重,能够举重若轻,声东击西,移花接木,隔山打牛;还有人贴了一些洗髓经的拳谱在上面,需要五十个以上的威望值才能浏览,据说是去少林寺旅游的时候冒死从藏经阁偷出来的内功心法,修习半年便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南宫剑也把自己的南宫神掌画成小人,用手机照下来传到网上,博得喝彩声一片,被版主加了两百威望。只有在武迷之家,南宫剑才觉得自己活的有点价值。今天他打开论坛,看到最前面的一个帖子被置了顶,已经盖起六七百楼了。南宫剑点了进去,帖子是这样的:


十万火急江湖召集令[置顶]

悉闻不日将有扶桑浪人数名来京,名为民间切磋武艺,实则觊觎我天朝重宝武学秘笈九转天罡掌。此掌法乃武当先祖三丰真人所创,为武当不传之秘。大明神宗年间,丰臣秀吉攻打高丽,我朝辽东总兵李如松前去救援,大破之。然军中副将为武当弟子,战死沙场,被搜去半部九转天罡掌抄本。倭遂习之,武功精进,空手道之手刀者,盖出于此。倭虽习得前半部之掌法,却不知后半部之心法,故境界止乎于此。数百年来,每每皆有虎狼之心,甲午海战、卢沟事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九转天罡掌也。叹十年浩劫,秘笈散佚,实令慷慨悲歌之士为之扼腕;日前却有童谣泄漏天机,曰:“己丑年,回龙观,九转天罡现。”似为重见天日之兆。倭贼择此时访我中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望我侪辈,众志成城,当效雁门之拒契丹,投鞭断流,誓令倭寇铩羽而归。
南宫剑读得热血沸腾,浑然不顾得看一看发贴日期,也就是今天,是四月一号。他上网一查,月底果然有一拨日本空手道武士计划来京,率团的名叫山口刚诚,打着增进中日友谊的旗号,同我民间高手交流武术心得。他既不知道丰臣秀吉时期,高丽已然被朝鲜王朝取代,当然也看不出文章的其它不妥,只是心中募地充斥了一股浩然之气,天降大任,时不我待,要将日本鬼子的阴谋一举粉碎。而且真如童谣所说九转天罡掌要出现在回龙观的话,那么自己费尽周折最终选择在这个地方上班,莫不是命中注定?他正沉浸在风云激荡的江湖世界中,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血脉贲张。

“南宫剑!我给你发工资不是让你在这里瞎鸡巴上BBS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任经理来到了他的背后。

南宫剑吓的浑身一哆嗦,要是血压高当场就得脑溢血偏瘫在这儿,赶紧关掉网页。任经理拿出一沓广告扔在他桌子上,余威不减:“你也别鸡巴在电脑跟前儿坐着了,给我发广告去!”南宫剑因为业绩差,每天都得出去到大街上发一个钟头的广告。具体任务就是站在路边,往身旁飞驰而过的车辆玻璃上塞名片。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塞不准,害怕被车撞到,站在路旁呆若木鸡,一个钟头发了不到十张,结果被任经理骂得狗血喷头。威压之下,南宫剑顾不上人身安全,与汽车贴身肉搏。他小时候练轻功就专门沿墙头偷桃摘果,在窄墙上步履如飞,打下了坚实的底子,而今用在了发广告上,没几天便练就了一手快准狠的本事。现在他在汹涌的车流中如同泥鳅一般穿梭自如,来去如风;像陆小凤一样用两根手指捏住名片,眼睛盯住车窗缝隙,脚下是高频的小碎步,闪转腾挪,身形飘逸;从一小时到四十分钟再到十五分钟,南宫剑发得越来越快。发完广告后,不能立刻回去,否则任经理会怀疑他把广告给扔了,而且还诈他:“扔到左边第六个垃圾桶了吧,我都看见啦。”所以南宫剑都会在外面游荡够一个小时。今天,南宫剑想到日本浪人即将前来回龙观一带窃取秘笈的阴谋,觉得有责任通知武林同道。他在上班的途中看到过不远处有个破落失修的道观,正是回龙观的原址。那个小观被四周的高楼大厦紧紧包围,如同树林中的一蓬枯草,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想当年这个道观也许小有名气,要不怎么用观名为此地命名。南宫剑决定到观里看一看,把消息转达给住持。

南宫剑来到观前,看到道观四周已经被挖开了一条大沟,将道观孤悬于内,只有一条颤巍巍的木条可以通过。这木条比脚面宽不了多少,两头也没固定,寻常人别说在上面走,只怕迈也迈不上去。可这难得住别人,难不住南宫剑,当年墙头上的路况比这木条可要复杂得多,还有碎玻璃茬子呢。南宫剑健步沿着独木桥来到门前,只见门上朱红漆业已剥落净尽,左右的龟蛇二像也是伤痕斑斑。大门虚掩,南宫剑侧身走了进去。一个年老道士正在小院里培土植花。“道长。”南宫剑施了一礼。

老道还礼,打量他一番。但见南宫剑西装笔挺人模狗样,脸上神情诡谲,眉宇间隐含一丝不安。又想到他既然能通过木条,脚下的功夫自是非同一般。便问道:“施主有礼了,敢问你可是开发商派来的说客?如是说客便请原路返回吧,贫道死也不搬。”

南宫剑道:“非也,我有个重要消息要告诉住持。”

老道微笑,“贫道便是此间的玄览主持,如今道观只剩下老朽一个了。”

南宫剑四顾无人,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玄览道长,您可知道九转天罡掌重现江湖啦!”

2009年3月16日星期一

南宫剑(一)

遭到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之后,南宫剑臊眉耷眼地走出任经理的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电脑发呆。只不过才迟到了三分钟,犯得着骂我半小时么?南宫剑默默地发着牢骚,对着显示器顾影自怜。两个月前,他从山东来到北京打工之初,还自信满满,住在大兴郎各庄亲戚家的平房里,每天晚上都盘算一遍:一个月挣两千五,年底能攒差不多两万块钱;明年再干一年凑齐四万,就可以娶孟兰了。在山东老家的时候,大专毕业的他在县档案局工作,单位名字听起来不错,铁饭碗,只是贫困县预算太少,一个月才挣六百多块钱。就是这样的工作,还是家里人托关系找到的,人档案局说了,现在本科生都满街跑了,何况大专生。南宫剑的初中同学有不少在外打工,过年一回来,都拿着铃声震耳的触屏手机,拉着他一起照相。问起收入,基本都下不来两千。南宫剑于是自惭形秽,也想出去碰碰运气。只是一年前为了去档案局,花了几千块钱送礼,这要一辞职,还不跟送了彩礼又不满意姑娘一样,见个面的钱也忒贵了吧。几经折腾,磕头下跪请客吃饭,过了年,南宫剑好歹办成了两年的停薪留职,如愿以偿前往北京挣大钱去了。

到了北京才发现两眼一摸黑,来前儿光算一个月挣多少了,没想着找工作这么难。主要是怨自己大专学的市场营销,一没有修理空调摩托车的技术,二没有挖沟搬砖筛沙子的体力,三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同学给他介绍了几个,面试了一下都没成,不熟悉加太紧张,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最后只能从报摊买点手递手或者人才市场报,拿个油笔逐条划拉。他看到过一条什么俱乐部的招聘广告,工资高得离谱,而且每天一结,更重要的是对学历和工作经验都没有要求;只是要一米七五以上,五官端正身材匀称。南宫剑觉得很有吸引力,而且自己挺符合条件。打电话过去,人说晚上来面试吧。南宫剑兴致勃勃早早就过去了,等了一个多小时,俱乐部晚上八点才开门。进去之后,一个半老徐娘带她进了一间小屋,让他先脱裤子,说看看条件怎么样。南宫剑落荒而逃,人家还是个黄花小伙子呢。

经过一个月各种荒诞不经的面试之后,南宫剑终于找到一家靠谱的公司,在回龙观的某房地产中介担任业务员。底薪一千,有提成。南宫剑问了问同事,干得好的话平均工资大概能有两千多,去年行市火爆还有拿三四千的时候。两千五,一个月抵以前四个月,事半功倍再功倍。就是回龙观离郎各庄太远,一个在北五环外,一个在南六环外,每天上班路上就得两个半小时。南宫剑早晨六点出发,跑步二十分钟来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坐957到南礼士路,换乘地铁一号线、二号线和十三号线,回龙观下,出了地铁还得步行十分钟才能到单位。昨天晚上南宫剑梦遗了,半夜起来回味再三,勾起了思乡之情,随后擦拭一番,顺手又把内裤洗了,这么一折腾,早晨晚起了一刻钟。路上,南宫剑发足狂奔势如疯犬,拼了命地挤公车和地铁,渐渐把时间追回了一些。可惜前面亏欠太多,还是迟到了三分钟。

其实南宫剑也明白,任经理如此赏脸地骂自己这么长时间自有缘故:从大处说,黑色4.15之后房地产就陷入低迷,成交量节节下挫,二手房买卖也鲜有问津,中介公司苦不堪言。任经理的这个分店营业额已经下降六成之多,如果年中考核时再无起色,就要被末位淘汰掉。从小处说,南宫剑来了一个月了,一个大活都没接到,别说忽悠着往外卖房了,就连租房这一块,他也才完成了两套,还都是一居室。怎能不招人恨。任经理骂他,也是个发泄,全公司就数南宫剑最老实,而且脸上一贯带着窝囊废受气包的操行。这也是南宫剑没被开除的原因,他还兼着出气筒的重任。

南宫剑打开电脑,从Google生活上面寻找待租房源,以便能推销给前来咨询的客户。他也想过自己能在附近租上一套,这样的话,上班就没必要如此辛苦了。可北边即使一个平房也要三百,他的两千五之梦已经破灭,每个月只能拿到一千五,如果再花两三百租房,加上吃饭等花销,和老家也差不多了。还是在亲戚家赖着吧,一个月才交六十块钱,晚上还能蹭顿剩饭。

南宫剑关心过彩票,花两块钱买过一注,买完之后便开始兴奋,将五百万分成了若干小份,笔笔流向分明。那几天里,他晚上睡觉前甚至都不顾的想一遍孟兰了,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巨款的分配上。开奖后他奇迹般地一个号也没中。此后他便对彩票敬而远之,因为两块钱可以办很多事,比如能从南礼士路坐地铁换乘两次来到回龙观,全长二十五公里。除了这些虚头八脑昙花一现的梦,南宫剑还有个十几年来念念不忘的理想,就是当个武林高手。像堂吉诃德一样,他自幼受到香港武打片的毒害,最崇拜的偶像是吴岱融扮演的傅红雪:一袭黑衣,一柄黑把儿的直铁刀,身世凄惨,敏感易受伤,满脸的苦大仇深,锦上添花的是还瘸了一条腿。再长大一些开始看小说了,爱古龙胜过金庸,喜欢写意的武功和每句分一段,只一出手敌人便死去,无招胜有招。南宫剑也曾背地里练过轻功,腿上绑着沙袋上下学,坚持了足足三年,把小腿肚子捂得都快长疮了。还自创过一套掌法,南宫神掌,脱胎于王八拳,舞起来花团锦簇,飘忽不定,曾把邻居家小孩打得昏头转向。他本姓南,南霸天的南,名叫南功建,嫌名字没有江湖气,改名南宫剑,冒充复姓,自诩为南宫世家的多少代传人。

2009年3月12日星期四

石家庄

过年在家的时候,买不到回北京的火车票。我的一个在外打工的表弟根据多年的漂泊经验,给我出了个切实可行的旁门左道。比如123次和456次车都途经苏州,123的时间段好,票比较紧张,456赶在半夜,所以买的人相对少些,票也富余。这时候就可以买一张456次,去坐123,只需检票的时候用手捏住车票前半部分,只露尻尾。我表弟说,你得站在检票员的角度看问题:正月初七,候车室里人山人海,过检票口的人潮就像过膨胀阀的氟利昂,迅猛无比,检票员的眼珠子分辨率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就大概瞄一眼车票上的终点,以确定是否为当次车。我表弟还说,如果连456也买不到也有办法,那就买一张正月初十的123,初七去坐,检票的时候把日期捏住。他如法炮制过多次,铁网恢恢,疏而有漏,都蒙混过关了。今年我得知此妙策时已经准备坐汽车,我决定明年试一试。

每个城市都各有特点,长春破败、上海凌乱、苏州肮脏、洛阳整洁、深圳匆忙、厦门舒缓;但最有特点的城市莫过于石家庄,它的特点就是毫无特点,所以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很难想象一个省会能像石家庄这样乏味,路旁的建筑呆板得好像极品飞车早期版本里即时生成的街景,粗糙模糊具有颗粒感,随着坐标的移动只是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今天我第二次来石家庄,走的时候时间尚早,就到火车站对面的汇文书店溜达。令人惊奇的是,这家新华书店的小说区居然是又租又卖!我在国外小说区找到一本乔治·奥威尔的《英国式谋杀的衰落》,上海译文出版社,尽管这只是一本评论集或者说散文、杂文集,跟小说毫不相干。我家里有一本与之成套的《我为什么要写作》,基于有类似集邮的收集套书的癖好,我当即决定买下《英国式谋杀的衰落》。可令我悲愤地是,四本可挑选的书中,没有一本是全新的,不仅有折痕,还都有点不同程度的破损。这一本折痕轻但破损重,那一本正相反,我像个布里丹的叫驴似的,陷入了两难境地。我拿起这个,又掂量掂量那个,无从决断;如果我不是最终狠下心来将其中一本用力地折了几下的话,只怕就会误了回京的火车。说到套书,即使盗版我也想凑成套,比如盗版的黄仁宇作品系列和莎士比亚全集,我都成套。我有半套卡尔维诺文集,译林出版社精装本,封面是作者托腮沉思的半身像。六本中我缺三本:《意大利童话》上下和《通向蜘蛛巢的小路》。当时因为上学期间穷困潦倒,加之对这三本里的内容不是特别喜欢,所以决定暂缓购买。没想到过不多久,本套便告绝版,北京所有的书店商量好似的,再他妈也买不到了。能买的只有新版。尽管我买了新版卡尔维诺的短篇小说,尽管《通向蜘蛛巢的小路》并不好看,我还是一直耿耿于怀,望洋兴叹,每到一个新城市必然去书店碰碰运气,看是否哪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有这三本书,正在默默地等着我带他们找到组织。

《英国式谋杀的衰落》的不远处,有一本真正的小说,莫狄阿诺的《暗店街》《夜巡》合集。这本书还是全新的,可能是书名不招人喜欢,幸免于难。译者是李玉民,开头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我飘飘无所适,不过幽幽一身影。”而86年版的薛立华和黄雨石译本第一句则是:“我的过去,一片朦胧……”王小波的《万寿寺》引用的就是这一版。这两句话的巨大区别让我非常不安,这意味着至少有一版,作者过多地加入了自己的情怀。“我飘飘无所适,不过幽幽一身影”,很琼瑶很聊斋,很装逼不成反类犬,庸脂俗粉,卖弄风情。若是通篇都这个调调倒也罢了,可接下来风格又近于直译,所以首句显得非常突兀,有点居委会年终晚会诗歌朗诵先“啊”一声的意思。但我还是买了,因为86的那一版只能从超星浏览器上看电子书,这一版好歹是纸的。交钱的时候,收款员收了钱,二话不说就在书的扉页上卡了一个“汇文书店”的戳。我厉声喝止,还是慢了一步,也仅仅阻止了奥威尔免遭毒手。我愤然说:“我不喜欢在书上作记号!!”书,是作者智慧的结晶,怎能容得一枚丑陋印章的玷污。如果不是书店就这一本《暗店街》的话,我说什么也得去换一下。一小时淘书的愉快心情,就被这个焚琴煮鹤的老娘们给毁了。

带着石家庄留给我的最后一抹恶劣印象,我乘坐D572返回北京,希望这辈子都别来石家庄了。

2009年3月8日星期日

锁麟囊(下)

那时候的手机还不像现在这么功能丰富花样百出,能够自定义铃声的寥寥可数,都是一些高端机型,他这款手机只怕六七千块钱也不止。过了一会他回来了,嘴角带着一丝鄙夷,低声嘟囔:“什么也不懂,还偏偏什么都要插手。”见我抬起头来,他用手指了指老板的方向,摇摇头笑了笑。我正要告诉他电话响了,京剧又唱了起来。他匆匆接完电话,对我说:“《锁麟囊》,程派名段,你听戏么?”我摇摇头,拿出画好的图纸给他看。

他看了看,说:“售后服务人员的基本要求有两点:诚实和学习能力强。坦诚地面对问题和客户是解决问题的基础,在安装和维修过程中糊弄一时的话,只是将问题积攒到后面,留下更大的窟窿。另一点,有了学习能力才会有现场应变能力,教科书不是万能的,设备的故障也千变万化,很多东西只能靠临场观察现象,再分析解决。我看你这几天一定是准备了些板式换热器的资料,有备而来就是有心人,你的诚实和学习能力都没有问题。”

“您的意思是,录用我了?”我很紧张。

“我这边是可以了,不过还得说服老板,他希望招有工作经验的人。”

我顿时如冷水浇头,看来结果还是和去其它公司面试一样,都死在了没有工作经验上。我淡淡地应了几句套话,表示经验可以在实际工作中逐渐积累,我很希望得到这个职位之类。其实内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薛翔只是售后部经理,归根到底还是老板说了算。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说,“经验不是与生俱来的,都要在工作中锻炼学习。我还是相信学习能力,我原来就是学化工的。我会给你争取。”他最后这么说。

我把这句话当成了善意的安慰,出了门就抛诸脑后。回到学校,我给我爸打电话,让他联系济钢里他战友同学的小舅子。第一次面试后我还抱有满心的希望,可接下来一次次的打击已经让我的期待消磨殆尽,变得格外务实。对这次的面试的结果我也不心存幻想,以至于再次接到这家公司的电话时,我竟然没有认出来这个号码。

我如愿以偿来到这家换热器公司,却没能和薛翔打更多的交道。在他的安排下,我先去工厂实习了一个月;等我回来后,销售旺季来到,很多新建的写字楼安装供暖系统,他开始频繁地出差。临近年底,我的北京户口办了下来,薛翔却辞职了。据说他对老板不懂装懂且好大喜功的作风不满,忍耐很久终于爆发,自己创业去了。

三年合同期满之后,我也没有再续约。薛翔是对的,老板的确令人难以忍受。他有着日渐膨胀的权力欲和与之极不相称的执行力,事必躬亲,但没有一件能弄的明白。平日里就他最忙活,每天都干到晚上八点才回家,做着上万焦耳的无用功。他一不贪吃二不好色,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爱好就是显得自己懂得特别多,无论哪个部门在开会,他都要去旁听,然后发表一些不着调的高见,令该部门的主管进退维谷。我第一次出差时,他还通过电话指导过我,告诉我机组出问题的原因肯定是换热器结垢了,让我拆开逐片清洗。我判断则是水泵底阀卡死,不过他坚持让我清。于是我只得花了三天,将四十多片的钢板前后两面用碱性溶液一一清洗,洗完装上毫无起色。我汇报给老板,他便顾左右而言它。后来还是我自作主张从水泵入手才修好了设备。回到公司和大家一交流,原来每个人都受到过老板的远程指导——而且只要是出了问题必然说是板片结垢了,他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能蒙对。

我来到现在这个公司两年后就升为了售后部经理,和当年面试我的薛翔一个级别。我也想学他那么坚持己见,起码在招聘的时候,能将应聘者的学习能力放在首位,而不是只看工作经验。可我没有和老板据理力争的胆量,确切地说,我是觉得为了不相干的人和老板争辩大大地不上算。我也学习薛翔的面试风格,问过面试者简历中有多少水分。可面过的这几个都言之凿凿声称全部是有一说一,我也不好接着追问,可能是我眼中没有薛翔的那种迫人的自信吧。

今天面试的五个都不怎么样。送走最后一个,我来到办公室,无奈地打开邮箱继续往下翻页。每份简历在我眼中停留的时间一般都不会超过十秒:照片一秒,学历一秒,毕业院校一秒,工作经验五秒;如果这四样比较合适,我才会看点别的,如之前具体的工作经历、外语水平等等,都贴边靠谱了我才会看看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并记下他的联系方式。看着看着,头大如斗,昏昏欲睡,直到一张熟悉的照片掠过后半分钟,我才惊觉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我赶紧往前翻,看到这个人的名字:薛翔。我困意全无,查看他的工作经历,就是面试过我的薛翔。他居然来应聘售后服务工程师!从工作经历上可以看到,离开换热器公司之后,他成立了一家小公司代理德国的一种车用尾气检测设备。他可真够实在的,把自己创业的经历也写了上去。他写道,由于经济危机的原因,现金流难以维持,自己的小公司倒闭了。

第二天,薛翔来到的时候,我设想的会面场景没有出现,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害得我白白紧张了一个晚上。在我的办公室里,他坐在我的对面,神情自若,腰杆笔直。我问他自己当过老板之后再来给别人打工,而且是地位较低的售后服务工程师,心态上会不会有问题。他说赶上了百年不遇的经济危机,德国方面几年来拖欠他一大笔的尾款,因为汇率的原因这笔款子缩水了四分之一;银行对中小企业的放贷又空前严格,再加上汽车行业整体不景气,订单减少,种种不利因素一起出现,令公司难以为继。薛翔还说,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售后服务工程师,一步一步做到了部门经理,现在工作很难找,尤其是换了行业,不妨从小处做起,他坚信那句被用滥了的格言——是金子总会闪光的。

我问他:“你大学学的化工,干过换热器和尾气检测,现在应聘制冷工程师,会不会觉得技术上有困难?”

他笑了笑说:“我鼓捣了十来年的设备,什么种类的都有。自己干的那几年,寻找合适的国外代理产品时,对高低温测试系统也有过研究。而且我自信学习能力很强,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接触设备,就能了解它。”

我点点头,我完全相信他的学习能力。正要再问,他的电话响了,还是一段京剧,只是弦声刚刚响了几秒他就接了,冲我说声不好意思,来到外面。我听得出来,他换了一段唱词,接下来应该是:

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趁他打电话的功夫,我来到老板的办公室,告诉他我已经帮他猎到了一个极佳的销售部经理,是我的朋友。

“哦,业绩怎么样?”老板问。

“十五年外企工作经验。”我说。

“比你怎么样?”

“比我强多了,之前领导着五六十号人。要不是我死乞白赖求他,人还不过来呢。”

“好好好,小赵,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明天就让他来上班,一天也不能耽误了,我都快被标书折磨疯啦。”

过了一会薛翔回来了。我指着他的手机说:“《锁麟囊》?”

他颇为吃惊:“你也听戏?”

我点点头:“程派名段,我经常听。”

锁麟囊(上)

春节过后,公司就开始了一轮接一轮的面试,我作为售后服务部经理,是面试中最忙的一个,每天我的邮箱都要收到来自智联的数百封求职邮件。我们是一家中美合资公司,生产一种低温测试仪器,我的部门负责安装调试、培训用户和维修保养。从安装调试和维修保养的角度说,我希望招到一些具有空调、冰箱经验的制冷工,他们一般学历不高,吃苦耐劳,动手能力强;但由于公司是合资,核心技术掌握在美国人手里,遇到复杂故障的时候还需要和美国工程师交流,所以还得要求售后人员具有一定的英语能力;此外,在对客户进行培训的时候,售后工程师的表现和沟通表达能力也代表着公司的形象。也就是说,我真正需要的是具有丰富制冷设备经验、良好的英语水平、能够胜任频繁出差和形象气质佳的人。这样一来,目标群体就很小,只能限制为具有三年以上制冷工作经验、本科以上、不怎么顾家的男工程师。苛刻的要求使我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一次次无谓的面试上,应聘者不是这条不符就是那项不合。现在的人上网投简历都是群发,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胜任,只管遍地撒网,广种薄收,即使仅仅一个面试机会也是希望,聊胜于无。不少人根本对制冷一窍不通,连压缩机和发动机都分不清楚,还坚称自己可以通过短暂的学习掌握这门看似不怎么困难的技术。有个人声称曾经修过自家里的冰箱,在我的层层追问下,他才支支吾吾交代说仅仅是换了个冷藏室的灯泡。

一般来说,每年的招聘都是销售部经理最忙,销售人员技术上的限制虽然较小,但人员流动性大,往往领了年终奖后就有近一半的人蒸发掉,过了年再也看不到了——有的是因为业绩太差奖金太少,有的则是业绩太好而奖金却没有按比例提高。今年之所以我最忙是因为销售部经理本人也蒸发了,整个部门群龙无首,老板急得团团转,只能先客串销售部经理,赶鸭子上架,焦头烂额。我才需要招四五个人补充一下年前辞职的缺口,销售部却需要将近十五六个,还不包括经理。老板让我想办法给他推荐个经理人选,可我上哪给他找去?那厢的事我管不了,还是各扫门前雪吧。市场部已经开始给生产部下单,我这边人手再准备不齐,安装的工期就会延误。无论如何得抓紧了。我每天从百余份简历中挑选相对靠谱的五个,花两三个小时面试;这都一个多星期了,才招聘了两个。要说今年找工作可真是前所未有地艰难:一方面,六百万大学毕业生和两千万农民工在经济危机的风口浪尖上嗷嗷待哺;另一方面,许多公司缩小规模、降低产量,甚至破产,引发了大批的裁员。有点工作经验和学历还好,差一样都费劲。许多应届毕业生都前赴后继地给我发简历,不厌其烦;我也明白,不给他们第一份工作机会,他们永远也不会有工作经验,永远也增加不了竞争力。可我,其实是我老板,绝对不可能花半年多的时间去培训一个生瓜蛋子,这样就相当于增加了公司运营成本,会被竞争对手抛在后面,一步步走向绝境。我需要一个具有相关工作经验、来了就能去现场安装调试设备的人,培训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一个礼拜。

每天都在面试别人,看到他们一张张诚惶诚恐的脸,听到他们言不由衷的慷慨陈词,我常常走神,想起我大学毕业时第一份工作的面试。那还是七年前,我二十三岁刚刚从北京科技大学毕业,去一家中德合资的换热器公司。那时候毕业生没有现在多,也没有经济危机,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有过三次面试不通过的伤感经历。我的专业是热能工程,比较冷门,过年回老家每次跟人介绍我都说自己是鼓捣炉子和暖气的,这样才能少解释几句废话。热能工程专业里最肥的是热力发电,几个去热电厂的同学都可以拿到五六千的工资;非常可惜的是我选修的课程跟发电毫不沾边,我学了科大最传统的的钢铁冶炼传热,这意味着假如我不能进入首钢,便只能离开北京。我给那个远在石景山的首钢投过简历,石沉大海,据说他们要求的最低学历是研究生。我来到这家换热器公司面试的时候,已是六月下旬,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再面不上,户口就要打回山东老家。我要么让我爸托关系在济钢给我谋个职位,要么就只能当个食不果腹的北漂儿。

我应聘的职位是售后服务工程师,面试我的是售后部经理薛翔。当时他三十出头,和我现在的年纪相仿,虽然戴着眼镜,但腰挺得笔直。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翻着我的简历,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第一句要问我什么。一周前接到面试通知后,我就开始上网搜集资料,我先浏览了这家公司的主页,熟悉他们的产品特点,然后专门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仅有的三本换热器教材突击。我的学习成绩虽然一般,但突击能力一流,坐在薛经理的对面,我觉得无论他提出什么问题,我都能说上几句。

“你简历里哪些是编的?”他突然发问。

听到这个问题,我大吃一惊,不仅毫无准备,而且脸都要红了。在简历里往自己脸上贴金,已是求职中公开的秘密。假如有人把我们班所有同学的简历收集在一起,就会惊讶地发现我班三十二个人中有十一个班长和近二十个学习委员,而且几乎所有的人都获得过等级不同的奖学金。别人自吹自擂,你却老老实实,结果只能是连面试机会都得不到;所以招聘者看简历只能先打个七五折。我没当过学习委员,也没得过奖学金,更没有在国营海科换热器厂实习过。是老实交代还是嘴硬到底。我看着面前的薛翔,他眼中洋溢的逼人的自信让我泄了气,我坦白从宽。“学习委员是编的,换热器的实习经历也是编的。”我赧然道,觉得这趟又白来了。

“海科换热器厂已经基本停产,濒临倒闭了,去年我们就在和他们谈判收购的事宜。这两年你不可能去那里实习,还好你说了实话。不过我明白你是找工作心切,可以理解。”他颇为大度。这时候老板敲门进来,面色焦急,和他商量一批换热机组的安装事项。他并不起身,拿出一叠文件来,说昨天下午已经把各个环节安排停当,请老板审查。老板对薛翔的效率倍感惊讶。薛翔不再理他,接着问我:“你的专业是热能工程,但不是侧重换热器,那么你对换热器了解多少?先说说换热器的分类。”

我心说总算问到正题了,我直了直腰,将书上网上得来的知识复述一番:“现在工业上应用的换热器主要有管壳式和板式,像咱们公司生产的就是板式换热器。板换的优点是体积小、结构紧凑、换热效率高,缺点是难以清洗。”

“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售价高。”他补充道,“这就跟普通灯泡和节能灯的区别一样,节能灯虽然比普通灯泡贵上三四倍,但使用过程中省的电远远可以弥补先期投资。”

我谄媚地点头。他拿出一张纸来,让我图示一下板换效率高的原理。好在我准备了。在我画图的过程中,老板找他出去讨论方案。他的手机落在办公桌上,铃声大作,居然是一段京剧,没人接听就响个没完,把一段都唱了下来: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2009年3月4日星期三

凉菜之王

爱玲张说过,对付男人要先对付丫的胃。

王夫人有个值得赞颂的业余爱好,就是厨艺。她试验了三次终于做成了拔丝地瓜:第一次做成了水煮瓜,第二次做成了拔丝板儿砖,第三次做出来的又脆又黏,能拔出冬天里擤出的鼻涕那么细、那么晶莹的糖丝儿。王夫人能炸各类丸子,最好吃的当然是红薯丸子,甜而不腻,焦而不糊,圆而不呆,色香味意形俱全。她还能熬出南北风味的汤,比如茶树菇老鸭汤和玉米羹蛋花汤,西红柿疙瘩汤乃镇厨之宝,适逢哪天我内分泌失调食欲不振,便祭出此宝,将我打翻。在烹饪方面,她能表现出少有的悟性和天赋,具有业余六段的强大实力。她拿起锅铲就像棋圣秀策手持黑子、西门吹雪握起了剑或者王稻壳敲击着键盘、阿蒙来到了谋杀案现场,整个人被万道豪光所笼罩,小宇宙里的法轮每分钟八千转以上,驱动曲轴连杆传动做功。所以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所以说,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是个裁缝。

众所周知,用山珍海味做出美食不叫本事,要像斯蒂芬周那样用寻常材料做出黯然销魂饭才算技惊四座。年后以来,为了响应素食主义的号召,王夫人开始专攻凉菜。起初,我伤感地以为要彻底告别红烧肉了,提前在麦当劳给自己的味蕾搞了一个小型的退役欢送会。可没想到是,她居然能把凉菜做到如此境界,简直要我这样一个热力学出身的科研人员痛苦地承认孤立系统熵增定律是存在瑕疵的,颠覆了这三十年来的世界观。王田氏用到的材料非常简单:花生米、腐竹、香菜、藕和皮冻,有时候青椒、海带丝、豆腐皮等等也会友情客串一顿。肉皮冻是她用花四块钱买的一斤肉皮熬的,熬夜一个时辰,晾了一晚上,开盖后散发出一种罂粟火锅底料的香气。这是唯一荤腥的东西,使得我们素食的功德大打折扣。昨天晚上,我吃了半盆子皮冻,并且把里面的腐竹挑了个精光,简言之,我把半盆子都吃啦。结果是我一晚上没睡好,我的胃肯定以为我疯了,它用疼痛自杀式地报复了我。假如你玩过压缩机的话就会明白,氟利昂加多了压缩机就会高压报警,这个限值一般在20bar左右。我的胃报了一晚上警。今天晚上是花生米腐竹和藕,我告诫自己不能再吃了,否则到了医院说自己凉菜中毒,实在不太光彩。可尝一下总不过分吧……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我竟然在藕中吃到了荸荠味,在王夫人的凉菜里,睡莲科绽放出莎草科的味道。这就不单单是物理变化了,难道是王夫人的这些菜码在醋、蒜、佐料、小磨香油的催化下,发生了分子乃至原子的重组?带着这种格物致知的严谨科研态度,我把这些藕给格了。截至本文发稿之时,笔者感到很不舒服……

爱玲张还说了下联,对付女人要先对付她的XX。

《神探阿蒙》里——我不得不屡屡提及这部剧,实在是太喜欢了——都是谋杀案(至少前十五集),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男人杀死了他的二奶。小三陷入感情旋涡不能自拔,妄想唆使男人休掉发妻,将自己扶正,还以你不干我就去三头六面挑明做威胁。这种结局基本都是小三被无情地抛弃,如果比较难缠还可能惨遭离奇死亡。这是非常合乎常理的,身为一名雄性物种,我很明白这种选择的必然性。小三么,就是拿来玩的,寻求一点刺激,逃避一下枯燥单调的现实,基本上和玩网游一个意思。假如网游里的NPC跳出来说,你以后只准玩我,不许去上班或者欢乐谷,那我只能毫不犹豫地把游戏卸载。以找乐子为主的男人,不会轻易抛妻弃子,米饭顿顿吃没事,酸汤鱼一个礼拜就腻了。所以理智的男人完全没必要为了和一个结婚而和另一个离婚,除非两人已经水火不容;否则绝对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跳出火坑又进粪坑。小三之所以好,那是因为她不是媳妇;玩小三玩成老婆,就跟炒楼炒成房东、炒股炒成股东一样,兵家之大忌。而且杀小三都是比较有意思的:第一男方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主要是怕毁掉自己现有的生活,能找小三的基本上就是生活不错的,不会轻易放弃),被害者却丝毫感觉不到,还在被凶手的甜言蜜语所迷惑,沉浸在卿卿我我中不知死之将近。第二,男方容易将小三骗到一个秘密所在行凶,受害者还以为要幽会呢;他们俩平时偷欢就怕别人看见,关系也担心被别人知道,所以杀死小三,也就很少有人怀疑凶手本人——根本没人知道他和受害人认识,这就给破案带来了难度。

爱玲张说的透彻,女人的思维器官比男人靠下。男同志喜欢用相对实际一些的胃思考,女同志则用XX。其实再往下一点也好了,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你成了正室,只是把小三的位置腾出来了而已。

2009年3月3日星期二

神探阿刀

看到《神探阿蒙》第十二集,我终于比Monk早一步发现了凶手的漏洞。在这一集中,作为反面典型凡事只看表象的警长摔断了右臂。而谋杀案的目击证人,大胖黑人女盲者,跟警长握手的时候,居然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假如不是装瞎能看见的话,她怎么知道警官的右手不能用?按照常理,常人握手都是伸右手。我猜Monk可能会伸出右手跟这个盲人握手试探一下,可对微生物极其恐惧的Monk怎么会主动和人握手呢。对此我很好奇。伟大的Monk当时却并没有觉察,直到本集的最后十分钟,他的助手和女盲人握手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一点,戳穿了假瞎子的谎言。

当然,如果不是特写镜头的帮助,我也未必发现这一点。比如上一集,我就没看到大堂里的箱子多了一个,我觉得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我想到一生财之道:把《神探阿蒙》每集一个的巧妙谋杀案,改头换面,变成中国人名地点,写成侦探小说发表到国内的故事、法制、探案类杂志上,肯定能赚不少稿费。再下载一些类似eureka科幻美剧,抄出来投给科幻世界,估计也能挣点私房钱。诸如此类吧。美国编剧用他们强悍的想像力,丰富着全世界人民的精神生活;可惜的是还有2/3的受苦人民根本不看美剧,他们只看故事会、啄木鸟、知音女友、法制晚报或者今古传奇,最多只能接触到粗制滥造的大宋提刑官。所以我们有义务把这些香甜可口的精神食粮嚼碎了给他们吃,我的意思是去掉其中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换成社会主义积极向上的主题,舔掉糖衣,只剩炮弹。比如设定每一集被谋杀的都是贪污犯、伐树贼或者右倾牛博分子,起到杀鸡儆猴净化社会风气的作用;侦探换成我公安干警刑侦科大曾,以及他的女搭档季洁,需要强调的是两人是绝对纯洁的无产阶级同事关系,真的。我觉得钱烈宪被刺就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为什么凶手选择在人多眼杂的书店呢?凶手还说了一句被大伙听到的话:“这下知道得罪人了吧。”按照侦探片的逻辑,这一定是行凶者故意布下的疑阵,就跟本来是蓄意谋杀,却伪造抢截现场一样,为的是混淆视听。也就是说,凶手制造了钱烈宪写博客得罪人被报复的假象,众目睽睽下,当然有许多人都会作证,证明这是一起寻仇事件;实际上却是复杂的政治暗杀,意在通过媒体警示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外国人,不要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打过靠写稿吃饭的主意,只是千字八十实在寒酸,辛辛苦苦写四五千字,还不够一星期的挑费。而且还不一定发表,发表了也得俩月才能收到汇款单,等见着钱,人都饿出肝炎了。旱涝不保,写到死也写不出一套小户型。最主要的是没尊严,编那些不着调的故事,逻辑牵强,漏洞百出,写完了自己读一遍都得把排风扇打开。还不如炒黄金呢。黄金在1000美刀站了一下,一个猛子又扎回920了,幸亏我在王夫人的英明指导下空仓了。跌,就是机会。

2009年3月2日星期一

人民币升值啦



邰智源太反动啦,最大党太牛逼啦。

看了《疯狂的赛车》,周末回顾了一下九孔老师无数个经典的模仿,乐得连眼么前儿的经济危机都忘了。顺便搜索了下另一位牛人邰智源,居然看到模仿我朝太祖。由于56和谐了全民最大党,阵地转移到了openV上面,好几个月都我没追着看了。

前些日子,赫然在天津台的“津业嘉年华”上看到了我非常敬仰的唐从圣。这位在最大党里气象万千的李大师、郑进一、阿扁和蒙娜丽莎般的邱义仁,在天津台居然变得非常猥琐,搞笑手法极其低幼,令老夫顿生橘生淮北之叹。唐从圣还参演过杨德昌的《一一》呢。祖国大陆真是毁人不倦啊。看看人家的娱乐节目,再看看自己的,尤其是李咏这个大傻逼要么咋咋呼呼要么吃吃喝喝,真是惭愧地自宫的心都有。都是人类,差距怎么就这么大。连李咏都成金牌主持人了,我操,我操,我活在什么鸡巴社会里啊。天哪,你丫错勘贤愚枉作天!

唐从圣还演过一个台湾言情片吧,演女主角的爹,我在湖南卫视上搂过一眼。大炳在《第八号当铺》里演过一个当了自己乐观和笑容的算命道士,就因为大炳,我忍着弱智无比的剧情和男主角耍酷未遂的肃穆神情看了一集。

最近开始看《神探阿蒙》,非常不错,强迫症版的福尔摩斯——事实上比福尔摩斯厉害多了。Monk并非靠什么第六七八感、元神出窍或者灵机一动断案(妈的,居然还有人说杜琪峰的《神探》是个好片),他只是注意了所有人都看到的东西,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另一个看点就是阿蒙的晚期强迫症,他的怪癖可比只是喜欢整洁干净的波罗大发多了。我原来觉得自己的强迫症就算略有小成了,和阿蒙比起来,我简直生活在粪堆里。《神探阿蒙》已经拍到第七季了,足足够我看一两个月的了。我的颈椎看来短时间好不了啦。

秦巨伯(下)

秦巨伯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这么多年的树不是白撞的,没有一道骨头缝长着锈。这时候,熟悉的令人牙碜的嘎嘎怪笑在秦巨伯的背后响起,又一个秦由走了出来。

“老东西,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你好好看看地上的人是谁?”

秦巨伯目瞪口呆,连忙将地上的小孩抱起来。这要不是槐树精的话,难道是自己的亲孙子?

“刚才我变成你邻家小孩,跟你孙子说你在这摔倒了,让他过来找你。你的手还真黑啊,你打死的是自己的亲孙子,活该!”

秦巨伯抱起孙子,连喊数声。秦由脑袋无力地垂下来,口唇紧闭。秦巨伯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还说跟我把话说清楚,让我打你一顿。我呸,二话不说就下了毒手。”

秦巨伯含着眼泪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痛快啊!”

“咱俩的账一笔勾销了吧。”

槐树精并不回答,扬长而去。秦巨伯抱着孙子往家走,来到院子里,秦由睁眼一笑,从爷爷怀里跳了下来,说:“爷爷,我赢了。”秦巨伯抚摸着他的头,面容慈祥,说:“明天爷爷给你做个弹弓。”刚才秦由往宗庙这边来的时候,秦巨伯就隐隐觉得不对,只是一时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直到孙子来到眼前,才意识到根本不是槐树精。那槐树精是棵歪脖树,即使变成秦由的模样,也是略略带点偏头偏脑,而秦由的脖子很周正,眼神也透着无邪。秦巨伯想到肯定是槐树精搞的鬼,于是将计就计,掐住秦由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跟爷爷玩装死,不到家就起来算输。”秦巨伯心想,这槐树精刚刚修炼成人,人之初性本恶,还没有学会宽容和谅解,只会像个小孩一样满心都是自私的念头,什么事情不如了自己的意就会又哭又闹,一点小事也念念不忘当成天大的冤屈。不如暂且把它骗过去,省得没完没了骚扰自家人。

秦巨伯这一招还真奏效,接下来的一个月,的确肃静了。不过秦巨伯心里还有些不安:一是小孙子晚上爱出去摸知了,万一被槐树精碰上,事情就会露馅;二是他还有点担心槐树精,不知道它是就此收手安心当树了,还是继续修行,有朝一日可能对村民不利。他也的确听到了一些传言,比如后街烧炭的王老黑遇到了鬼打墙,在村里转悠了一晚上愣是找不到自己家,据王老黑说当时他觉得村子里树的位置都变了。秦巨伯揣测此类事件和槐树精有关,不过他没敢告诉别人,怕他们知道真相后砍了这棵歪脖槐树。这天白天,秦巨伯来到树林里,到了槐树跟前一看,大吃一惊。此时正值夏末,别的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这棵槐树却连叶儿都快掉光了,枯干的树枝伸向天空,像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在像老天索要什么似的。地上的泥土虽然也有翻动的痕迹,却并非新茬,想是有段时间没有变身了。秦巨伯伸手摸摸树皮,原来他曾撞过的地方现已发黄,裂开了许多细微的缝隙,似乎要崩开似的;再贴近听心跳,时断时续,几不可闻。槐树精只有过了戌时阳气转弱后才能现身,秦巨伯决定晚上再来一探究竟。

还是原来撞树的时间,秦巨伯又来了,站在槐树前面,说:“老伙计,我不记仇,来看看你,你怎么快干死了?”槐树树枝咯喇喇摇晃了几下,努力缩回颤抖着的树干;皲裂的树干浮现了一点皮肤的颜色,只是不再像孩子,酷似鸡皮鹤发的老人;秦巨伯觉得脚底下土壤微微摇晃,那是槐树的树根在抽动,挣扎着想要从泥土里站起来。

“我变不成人啦。”它气馁地说。五官模糊,身体缩到了一半便无力地停止了,显得非常寒伧。

“怎么回事,你最近干啥啦?”秦巨伯问。

槐树歇了歇,它连说话都有些困难,“林子里就我一个能变人的,我帮别的树报仇去了。”

“报仇?”

“你们这些年砍了我们不少树,好些树夜里的哭声我都能听到,我现在能动了,就有责任为他们死去的亲戚朋友报仇。我找到那些砍树的人,吓唬他们。”

“那些人打你了?”

“那倒没有,他们抓不着我,我就是累坏了。我原来只是个树,无欲无求,老天爷下雨我就长,到了冬天就闷头睡大觉,一年一年,坦荡自然。自从你来撞我,你沾了我的阴气,我取了你的阳气,互相调和,结果你变得身体硬朗,我也感知到了天地的造化,渐渐有了更清晰的意识。后来我能控制自己的肢体,变成人形。我原本以为这下终于摆脱了束缚,可以随心所欲了;但我没想到的是人这么难当,不尔虞我诈互相戕害就活不下去。我报完自己的仇,又给大家报仇,就这样每天活在怨恨之中,乐此不疲。我是一棵树已经六十年了,一直心如止水,突然变成人,劈头盖脸就面临这么多的冤冤相报。每天早晨回来,我都累得头昏眼花,心跳过速,歇一个白天都过不来。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心力快要耗尽了,开始迅速地变老。我想是这段时间透支了我大部分的生命,做人实在太糟糕了。”

“是啊,人比树活得可累多了。”秦巨伯由衷感叹,“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扔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慢慢就能好起来。”

“不可能啦,我的心里已经装了太多人类的东西,沉甸甸的坠得我难受,再也不能清清静静当回一棵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那怎么办,我能帮你点啥?”

“把我砍断吧。”

“砍你!这怎么行?”

“不要紧,留着我的根,就会发出新芽,长成一棵新树,一个全新的我。你把的尸体带回去,埋在院子里留着撞;以后就别来林子里了,别让另一棵树再变成人,重蹈我的覆辙。”

在它枯死之前,秦巨伯砍下歪脖槐树,将树干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一次淅沥的雨水之后,秦巨伯来到树林里,看到断面一旁,一株柔弱的幼苗怯怯地斜探出头来。秦巨伯为它围上一圈篱笆,直到它能再次舒展开身体。

秦巨伯(中)

柳树成精,槐树招鬼,这两种树的阴气都重,容易吐纳天地灵气,幻化人形。秦巨伯年轻的时候也读过一些闲书,什么聊斋西游封神平妖都看过,深知个中三味。他还想到去年播放的电视剧《天仙配》里,就有一个千年槐树精。要说这两年得罪过谁,也只有林子里那棵歪脖槐树了。每天这么撞,掉叶子不说,树根都松了,树干肯定也跟中了七伤拳似的。槐树报仇来了。秦巨伯坐在床上,越分析越觉得是槐树,一直等到雄鸡三唱,才拿了把斧子,来到树林里。

槐树还是老样子,无辜地站在那里,只是树根的地方有泥土翻动的痕迹。秦巨伯把头贴到树干上,用耳朵细细听。他隐隐听到里面仿佛有嗵嗵嗵的声音,好像微弱的心跳。秦巨伯想,这槐树一定是道行尚浅成精不久,要不也不会变成他孙子;想杀自己的话,变成个壮汉多利索。成了精就不能留着它,以免祸再害别人。他举起斧子要砍,一眼看到被自己撞的树皮,滑溜溜好像上了釉一样,精致古朴,心中又是不忍。十年来,每天都来撞,这棵树在感情上已经成了他的家人,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要是把它砍倒,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秦巨伯犹豫良久,终究下不了手,绕树三匝,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他照例又来撞树,只是带着满身的酒气。想必是踌躇不决,心中矛盾,借酒浇愁了。草草撞了十来分钟,他就踉踉跄跄往回走,恰恰又走到宗庙前的时候,老头摇摇晃晃,一个趔趄,出溜到了地上,随即鼾声如雷。不多时,假秦由从庙后面小心翼翼转出来,到了老头跟前,歪着脑袋注视了几分钟,又拿脚踢了踢,老头一滩烂泥似的。小孩格格狞笑,蹲在地上就要掐秦巨伯的脖子。不料秦巨伯陡然坐起,一把抱住了小孩。假秦由吓得吱哇乱叫拼命挣扎,怎奈秦巨伯双手跟老虎钳一样,死死将它勒住。老头站起来,把小孩挟在腋下,大步流星,回到自己家里。

儿子儿媳看到这一幕是惊愕不已,秦由发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孩,乐不可支,上前摸它的头。秦巨伯喝止住小孙子,吩咐儿子拿绳把槐树精双手绑起来,然后提溜着他来到自己屋。秦巨伯把他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它对面,问:“兄弟,咱俩十年的交情了,我都不忍心砍你,你就能忍心掐死我?”槐树精恨恨不已,歪着头,目露凶光,道:“交情?有这样的交情么!我不勒死你,你就得撞死我。你掀开我衣服看看。”说罢背对秦巨伯。秦巨伯掀开他的小褂子一看,后背中间一片乌青,在周围白生生皮肤的衬托下,颇有些触目惊心。老秦很惊讶,嗫嚅:“这,这些,都是我撞的?”小孩咬牙切齿:“不是你还能是他妈谁?”秦巨伯看得心疼,道:“唉,怨我了,我要知道树也会这样,说啥也不撞了。”槐树精听他这么说,也是一阵委屈,眼泪止不住涌出眼眶,抽抽搭搭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秦巨伯忙给他解开绳子,抻好衣裳,出门到堂屋找跌打酒。等他回来却发现小孩已经不见了。追出院子,地上划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血债血偿。

秦巨伯没把槐树精的话放在心上,它留给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妖怪,而是个无助的孩子,受人欺负,心中充满了夸张的怨毒。秦巨伯因为伤害了这个孩子而自责,从此他不再去撞树,每天晚上吃了饭就和孙子一起看看动画片,享受天伦之乐。秦巨伯想过平静的日子,可槐树精哪能让他遂了心愿。院子里的树开始有些古怪,一颗柿子树莫名其妙突然隆起半截树根,把儿媳妇绊倒,栽到了粪坑里。一家人图凉快在院子里吃晚饭的时候,树叶就会扑扑拉拉落下来,不偏不倚掉到饭碗中。更要命的是,小孙子秦由晚上起夜,看到院子里的一株椿树正在张牙舞爪摩拳擦掌,树枝赫赫喇喇乱响,顿时吓的嚎啕痛哭,次日就发起了高烧。秦巨伯想,准是槐树精的歪门邪道,把自己院中的树都精神控制了,弄些邪祟,让他不得安宁。看来不彻底解决问题,日子甭想过安生。他决定再去找一次槐树精,把恩怨了清。

这天傍晚,秦巨伯先来到树林子里,站在槐树前面,说:“冤有头债有主,我撞的你后背淤血我负责,你就别找我孩子们麻烦了。还有我院子里的树种了几十年了,比我儿子年纪还大,也都算我的家里人,你让它们害我们一家,我心里不是滋味。等会我到庙门口,咱们在那把话说清楚,有什么冤屈冲我来,我也让你打我一顿。”说罢秦巨伯先来到宗庙前,等待槐树变身后过来。等了一会儿,小孩从东边拖拉拖拉地走过来。秦巨伯有心上前把槐树精摁住,带回家等天亮鸡一叫,让它见了太阳,元神就散了,了却他的这桩心病。可转念一想它修炼成人也不容易,多少年的造化毁于己手,良心不安;再说了,也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

秦巨伯看着槐树精走到自己跟前,刚要开口说话,心中忽然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于是矮身疾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槐树精的上身,手指头锁住琵琶骨。槐树精神情惊异,正要呼喊,只见秦巨伯腾出右手成掌状,劈向它的脖子,噗的一声,把小孩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