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8日星期一

终于看了

马上就要回家过年了,再不看阿凡达,回到山东老家没脸向父老乡亲们交代。我们县城没有电影院,别说阿凡达,连孔子都看不上。我在北京看一场,也算是代表全村人民挣回了面子,衣锦还乡,露脸。虽然车房都没混上,我在我们村也是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第一个研究生,还是在首都北京;在村里的地位和抽中华的种猪场王老板平起平坐。要不是我以死相抗,村支书差点把我的录取通知书用镜框裱起来,挂在大队部里的墙上,位置紧靠在“计划生育先进村”的锦旗下面,属于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二大荣誉。想想吧,我回到家,邻居二宪奶奶问我:孩子,听说北京有个什么达的戏,嚷嚷地挺凶,你有学问,知道咋回事不?面对九十高龄的老人家求知若渴的目光,我怎能好意思咧着大嘴说:奶奶,我还没看呐。我只能违心地欺骗善良淳朴的老奶奶,嗫嚅道:哦,是阿凡达,骑着毛驴,智斗巴依老爷……

我对阿凡达的要求是,3D、英文,imax是可望不可及啦,还是没票。网上查了一下,这周六,朝阳门外的博纳悠唐影城,早晚两场均是半价,3D英文,只要35块。我擦,全世界还有比这个价再低的吗?条件比博纳悠唐差的中华影城,3D中文,还得50呢。时间是九点四十,散场是十二点二十五。打车回家才三十块。一个字,值。

本来以为戴两个眼镜会比较累,可到现场却惊喜地发现,3D眼镜正好可以卡在我的金边近视镜上。倒是王夫人,因为是文盲,平时不戴眼镜,只好像当评委的余秋雨老师一样,频频用手扶3D眼镜,显得非常知识分子。上次看3D,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那时候老邓还没有南巡,文化风气尚浓,我们县城电影院还没有改成服装市场。大城市上映什么片子,我们县也能放。当然,那年月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印象中当时看的3D是个农村题材。肩扛锄头的3D大婶显得格外伟岸,笑声爽朗;还有一辆飞驰的3D列车把大伙吓了一跳——仿佛又回到了卢米埃尔兄弟的时代。所以,真是不能回忆过去,一想想,小时候的风气比现在好多了。前两天还说,《辘轳女人和井》里苏小个子演唱的插曲《三道关》,搁到今天真是不可想象。现在的审查可真是越来越草泥马了,独唱团封面说是挡中央,这就离从黄金叶里看出蒋介石头像来不远了。难怪罗素老师感概地说,所谓时代进步都是当权者诋毁过去的阴谋,让人民没有退路可走。

看3D阿凡达,有两回我还真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觉着快要砸着我了。太土了,这事不能告诉二宪奶奶。看完电影,北京已经下白了,雪花从漆黑的天上落下,飞蛾一般紧锣密鼓地扑向商场的射灯里。

2010年2月2日星期二

屎姐好屎

傍晚如厕,心有所感。盖屎之长短稀稠,堪比人之贤愚慧鲁;资质不同,击水之响各异。夫硬屎铮铮,其形如龙,其臭如鲍,其色天成,入水辄沉,有金戈铁马银瓶乍破之声;而稀屎淙淙,其形如弓,其臭如腐,其色夺正,遇水则散,似嫠妇夜哭几不可听。万物皆有定数,风起于青萍之末,屎生于肠道之间;所谓茵席粪溷,前生后世,风云际会,人力岂可强求?会当击水、自信人生云云,徒增笑耳。 谢立文之屎捞人者,庶几得某深意。

稻子至此,于马桶之上,唏嘘感叹,扼腕太息,遂失禁。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屎下。南华真人曰:道在屎溺。诚不我欺。

今有友邻屎姐者,爱屎如命,须臾不少离之;然不察屎之深意,徒有其表,乃当世之叶公也。文以志之,为后世鉴:

屎姐哪吒好屎,言必称屎,书必写屎,餐具雕纹以绘屎。于是屎神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拉屎于堂。屎姐见之,掩鼻暴走,失其魂魄,五味无主。

是屎姐非好屎也,好言屎而非屎者也。

(纯属借你名字写着玩,没别的意思;如有雷同,不太可能。)

但我必须知道我不是谁

一时留下各奔东西渐行渐远的背影。
——《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

周六去王府井书店,专程去找王朔母亲薛来凤老师写的《一家人》。因为出版不久,我还以为新书展台上得有它的一席之地,兴许陈列在畅销书展台上也说不定。可逡巡再三遍寻不着,只好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循号找去,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这本书。

三年前王老师出书的前夕,又是打官司又是上电视,骂完网站骂媒体,捧曾子墨损杨澜老公,居然还跟韩寒吃了顿饭,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造势造到这种境界,难怪书商李寻欢自信满满,许给王老师数百万的版税。现如今,自己亲妈出书,却连句话儿也没有。——想想看,王老师哪怕不说话,只在《一家人》的腰封上来上几个字,这书就得进TopTen。或许是王老师不愿意面对另一个角度的生活,“奶奶写的自传还放在桌子上,没勇气看(《致女儿书》p70)。”我作为王老师的死忠粉丝,每次在网上得知点儿他老人家的近况或者只言片语,都如同中了彩票一样欣喜万分。现在能够看到薛老师的第一手资料,简直就像基督徒得到一本希伯来语的羊皮纸圣经一样,买回来捧在手里一路上不舍得看。回到家沐浴更衣,躺在被窝里,不厌其烦地调整好最佳卧姿后,方才拜读。

正如薛老师在后记中所说:“我自知文字水平有限,写作也很艰难……”实话实说,本书毫无文采可言,往好了说是部一家人的编年史,往不好了说就是流水帐。全书二十七章,作者从自己的姥爷、爷爷开始讲起,前十章依次是父母、漂泊、童年、中学、大学、工作、辗转等等,都是一些平铺直叙言简意赅的私人回忆,连时代背景都涉及不多。假如你不是作者同时代的人,或是作者的家人,很难从中产生共鸣。这十章我也是浮光掠影。正如很多人看三国,要从三顾茅庐卧龙先生出山读起一样,我特地翻到第十一章p69,王朔老师闪亮登场的一页。此前一年半,王朔老师的哥哥王宇出生。

王老师原名王岩,小学时因和班内女生重名,改名王朔。如果没有这个小小的巧合,现在你将看到四卷本的《王岩文集》。——多么庸俗的名字,哪个女生爱叫,就让她叫去吧。(王老师说过他用拼音输入法打王朔,结果出来“妄说”俩字;如果还叫王岩,那就会打出“妄言”了。异曲同工,差球不多。)

薛老师是一位医生,而且是个传统的、党培养出来的“事业第一”的工作狂。王老师出生后不到两个月,薛老师产假刚一结束,就赶赴湖北防止血吸虫病。此时是1958年,正是这一年,毛主席写了纪念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的《送瘟神》。王宇和王朔都是由各自的奶妈养大,在那个年代有如此待遇,足见王老师的出身。王老师的父亲王天羽当时为少校,母亲也就是作者是中尉。难怪王老师曾说过,自己第一次被别人称为“痞子”的时候,颇为费解和愤怒——你们他妈的才是痞子呢(《我看王朔》:“痞子这个词把他归入社会下层,这几乎是一个侮辱,如同一个将军被人家当成了衣着花哨的饭店把门的。可怜的王朔,十年以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文化称谓,这之前净跟人家辩论我趁多少钱我们家是部队的,我小时候,管你们才叫痞子呢。”)。而且历经多年耿耿于怀(《我是谁》:“……流落市井,沾染习气,成了痞子——我他妈忘了我是谁了!我以为我是作家呢,我以为我是知识分子呢……”)。关于奶妈的一个插曲是:奶妈育民逐渐没有奶了,怕被辞掉而不敢说,就天天给小王朔喂水;一直把王老师喂的病重差点死掉。

1959年,王老师一家终于搬到北京。然后是三年饥荒,不过王老师还能吃上鸡蛋。(作为一名医生,薛老师格外注意“营养”)我爷爷曾经给我讲过,我爸那几年饿得连红薯干都吃不饱,躺在草垛里不敢动,一动更饿。这就是农民和军人之间的差距。

三周岁后,王老师去了幼儿园;1960年底,薛老师被评为北京市劳模。这就是王老师心理阴影之所在,也是王老师几部作品的源泉。童年时期母爱的缺失和幼儿园里的群居生活,是王老师挥之不去的拧巴,也是后来他和母亲矛盾的根源之一。“你过去不当回事,独往独来,不可能今天想要儿子了,就来一个儿子(《致女儿书》p48)。”在薛老师的描述下,自己“一边是亲情、一边是事业”,像个伟人一样忙得不可开交。但在王老师特有的牛逼作家那样的敏感心灵里,她可算不上一位称职的母亲。这些段落,《一家人》和《致女儿书》可以比较来看。

像每个母亲一样,薛老师认为王朔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沉默寡言,勇敢(阑尾炎手术)、坚强而且聪明。很不可思议的是,王老师在初中时还挑过语文老师的错!结果被老师找家长,批评王朔扰乱课堂秩序(《爸爸》里马车的原型)。这种好孩子的论调和王老师的说法大相径庭,在《致女儿书》里,王老师不无惆怅地说:“我是在保育院变成油子的……我从保育院就开始演自己,演到今天经常要醒一下,告诉自己你不是这样。”

然后是王老师的成长、参军、就业、结婚,着墨不多,点到为止。然后是哥哥王宇和父亲王天羽的相继离世。再加上后来猝死的梁左,王老师失去上线,迫不得已开始直面死亡本身,然后就崩溃了。然后就有了《我的千岁寒》。这一段经历是王老师思想的重要转折点,到底王家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剧透了。

无论在《致女儿书》还是在《和我们的女儿谈话》中,王老师都反复强调自己和母亲的糟糕关系。《一家人》的最后一章《我与王朔》,薛老师特地拿出篇幅给了读者母子关系的另一个视角。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书中有一堆的老照片,小时候的王老师的确非常可爱。还是在《致女儿书》中,王老师说:“你见我小时候拍的照片都皱着眉头,不高兴,还有一张干脆是哭的,那是我对做人的真实看法。”王老师所谓天赋异禀如佛陀般早察人生疾苦的自我论断是不确切的,至少在《一家人》p125,王老师笑得像朵花一样。

还有最最重要的。我知道网上有很多人拼了命地寻找沈旭佳老师的照片,却难觅芳踪。我也苦苦搜索过,未果。在这本书的老照片里,沈老师就有两次出镜!如果你和我一样,也是王朔老师的粉丝,那么单凭这两张照片,即使定价再贵上一倍,也该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收藏。

最后,作为王老师的崇拜者,而不是薛老师的读者,我毫无疑问地给本书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