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冰来到十二楼的时候才刚九点十五，他为自己的计划遭到破坏而烦躁，认为不是吉兆。已经六月底了，七月三号学校开始撵人，接下来户口就会被打回山东老家——回去容易，再进京可就难如登天了。孙冰从三月份考研成绩下来后就开始找工作，落榜的丧气似乎绵延到了招聘会上。他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国展、农展、北展、清华体育馆等各大招聘会现场，怀揣着一份份寒怆肉麻的简历，四处分发，胁肩谄笑。他挖空心思根据所投的公司粉饰自己的求职简历，争取把前期工作做充分。兵法有云：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可孙冰时乖运蹇，屡屡碰壁。无论怎么说，力学都不是一个好专业。纯理论的话可以去初高中当老师；工程专业则较为实用，找工作相对轻松一些；可力学算什么呢，不伦不类，亦庄亦谐，搓到那个堆里都是盘菜，不过都上不了席。况且孙冰初出茅庐，毫无工作经验，眼下失业率又这么高……孙冰班里三十二个人，四个本校保研，三个考上了中科院力学所，两个去了美利坚，两个本地的考上公务员干了别的，还有四个家境不错的抱团组队开公司创业去了，六个改行搞IT或者当销售，十个通过各种关系或运气留在了北京；剩余的眼看留京无望，便自己宽心说要回老家当大爷；总之风流云散，各谋生路，到目前唯一没有着落的只有孙冰了。孙冰是山东阳谷人，号称孙膑的第七十二代孙，自幼熟读兵法，心思缜密，懂得虚实进退之道，一直暗地里自命不凡，认为天将降大任；没想到毕业了却连个工作都找不到，不免心中凄惶。
这是他最后一个面试机会，再被拒之门外的话，他就要加入新一届的考研大军了。他不想去外地，更不想回山东——聊城中通客车厂倒是来招过人，孙冰也胡乱投了简历，而且居然被相中了；不过中通对应届生只开出了九百块的价格，致使这家公司此后成了诸位同学的笑柄。“我他妈只能去中通了！”每个面试未遂的同学回来后都会这么惨叫一声。这次荒诞经历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孙冰的爸找到了给左邻右舍解释的理由：“我们家冰不是找不到，好几个单位要他他都不去，眼光高着呐。”
在十二楼的过道里，孙冰深呼吸几口稳定了下情绪，把随身携带的资料扔进垃圾桶，然后健步走进那家公司。他先来到前台处，对里面正在低头忙碌的姑娘说自己是来面试的。那姑娘一抬头，笑脸盈盈，伸出手来，说孙冰是吧我叫苏锦。孙冰点点头，沉稳地和她握了一下手。苏锦让他坐在对面沙发上等一下，刘总正在开会。孙冰矜持地坐下，他看到苏锦衣着时尚，圆脸大眼睛，十分俊秀，于是自惭形秽，脸上的表情也装的更加自信。不过他对自己坐下后西裤裆部的一个鼓包相当不满，想往上提腰又不好意思，跷起二郎腿吧还觉得太随意，偷着用手摁一下也摁不下去，顶多换个角度。斗争了约十分钟，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些人拿着笔记本鱼贯而出，交头接耳，神情暧昧。苏锦快步走进去，过了一会出来招呼孙冰进去。
圆桌的一端就是刘总，并非孙冰想像的肥胖而秃顶，而是个精干的瘦子，五官拥挤，有点像马云。苏锦招呼孙冰坐下后就出去了，刘总和蔼地对孙冰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问他：“小伙子，你对研发怎么看？”
是说那些尽人皆知的废话呢还是搞点新意思？说废话稳重但凸显不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标新立异则有风险，谁知道眼前这位爱听什么。孙冰心念电转，说：“企业无时无刻不面临竞争，抱残守缺或固步自封都是很危险的，不进则退；我认为研发就像公司的骨髓，虽然不在表面但却一直在幕后默默造血……”孙冰的话说了一半，本来下一半要说盲目研发也不是好事，投入了未必会有产出，要综合、长远考虑之类；总之想把好赖话都说了，能进能退。没想到刘总颇为激动，赞曰：“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想问题就是深刻。”盯着孙冰的目光充满赞许，又有点惺惺相惜，跟南海鳄神遇到段誉似的。孙冰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成语储备洋洋自得，激动地双腿微微发颤。
原来刘总适才开会就是讨论研发的事。下属们日子过得轻松，不想求变给自己找事，统一了口径嘟嘟囔囔绕着圈子说研发现在为时尚早；潜台词是咱们一家代理公司，不好好干二道贩子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研个什么发啊。半小时的会开的刘总很没有成就感，本想借机展一下宏图，谁知左支右绌，难以舒展，憋了一肚子从中央二台对话上看来的理论。如今听到孙冰一说，正中下怀，心想这小子倒是个替我当枪的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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